要是说给妙真?听?,更要惹她嘲笑。他就不说话,闷了回,把炕桌砸了两下,“茶呢!叫了多久了?!”“来了来了!”花信从廊下应声进来,把刚瀹的一碗茶搁在炕桌上。他手一触,就剔她一眼?,“这?么热的天,你?给我沏这?么滚烫的茶?凉的呢,怎么没有?”花信冷不丁吓了一跳,看看妙真?,又看看他,“凉的没有了,刚瀹了一壶放在那里,还要等会才能凉透。”“算了算了,还不如我上街去买碗冰镇酸梅汤吃。”说着起身,在那荷包里翻翻拣拣,拣了锭二十两的。妙真?禁不住小声说:“吃碗酸梅汤,用得着二十两银子么,我那里有些散钱。”邱纶睨她一眼?,见她嘴皮子只是微微翕动,仿佛是不想叫他听?见。他也就压下一股气,没同她争论,只管走自?己的。刚走出碧纱橱外,妙真?欠身将他喊住,“我明日大早就要到舅舅家去,舅妈才刚打?发?人来请,大约是为?打?官司的事?,要探一探我的口风。”邱纶在碧纱橱帘下立住脚,并未回身,“你?这?事?不要和我说,我又不会和人打?官司。何况我过问得多了,人家还只当我邱纶要从你?身上捞些什么好处。真?是可笑,我邱纶长这?么大,的确是挥霍了不少钱,可这?里头,并没有一文钱是讨的谁的便宜!”说得妙真?莫名其?妙,和花信面面相觑须臾。听?这?意思,好像是她多心了什么。她也生气,站在脚踏板上,“谁说你?什么了?我并没有说你?是想占我什么好处,怎么惹出你?这?些话来?”他掉过头来,也是怄气,“那就好,我没想花你?一分一厘,你?也不疑心我,两不相干。所以我才说,你?这?些事?不必同我商量,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妙真?把脚在踏板上轻轻一跺,“我原也没指望你?帮得上我什么!”邱纶歪着脸笑了下,“你?这?意思,是我很无用囖?那么些人说我不成器不够,连你?也向着他们来说我!怪道你?一路上总要唠唠叨叨的,嫌我做这?也不对,做那也不好。我告诉你?,你?唠叨了也没用,我也不是今日才是这?不成器的样子,你?起头认识我那天,我就是这?副样子!”妙真?心内一振,振出颗泪挂在眼?睑,“你?以为?我爱唠叨你?么?说来说去,我还不是为?你?好。如今本来就叫你?们家里瞧不起,你?还不做出个样子来,难道叫他们当你?一辈子不能成材?要不是我和你?……我才懒得费这?些口舌呢!你?好不好,又与我什么相干!”邱纶微笑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你?少管我些,我还轻省些。”语毕走了出去,到热辣辣的太?阳底下,那强烈的光猛地晒得他身上一颤,仿佛是和妙真?那些柔情蜜意的时刻在鸣金收兵的刹那都涌复回来了。他想着那些时刻,一面走着,一面懊悔,又拉不下面子此刻掉转回去和她道歉。还是先出去逛逛,等彼此都消了气,再坐下来好好说话。梅花耐冷(〇五)可?是不巧,原本邱纶只不过想出去逛逛,晚饭时?候就回来和妙真道歉的?。谁知在街上?走着走着,又碰见两位刚从苏州来的?朋友。旧交重逢,少不得是要坐宴寒暄一番,耽搁到二更天还不见人归。妙真满是委屈,以?为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料准他不过晚饭时候就要回来赔不是,就等?了一会。不想?这一等?,火烛灺半,听见已是二?更天,他还没回来。她愈发委屈,一门心思为他好,他倒不识好,反怪她狠管了他。她从前是个什么人?也是最怕人唠叨的?,自然也不愿去多说别人。一想就有些酸楚难当,独个坐在榻上?把眼泪一抹,叫花信去打了水来洗漱。花信端了水来劝她,“姑娘不等三爷了?你这会吹灯睡了,他一会回来,看见你这屋里歇了灯,就是要过?来和你赔不是也怕搅扰你睡觉,不肯来了。几句口舌,拖到明日,倒拖出嫌隙来了。我看你还是再等等吧,洗漱完,我陪着你等?。”“谁要等?他?难道他一夜不来赔不是,我就一夜不睡了么?”妙真夺了帕子把脸搽一把,把口漱了,就换了衣裳卧在床上?。花信把蜡烛取来插在床边的?银釭上?,“真不等?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别?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三爷跟前也没个人伺候着,要不我叫严癞头上?街去找找?”“找他做什么?他这么大个男人,难道还会被拐子拐走不成?这么暗了,谁不歇息?你何苦又叫宁祥费事?”既说到这里,想?到花信素日行动,也唠叨了她两句,“不是我多嘴要说你,宁祥是待你有些想?头,所以?才肯任劳任怨凭你使唤。可?你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该没有分寸地使唤他,人家又不是欠了你的?。你要没意思,就和他说清楚,只对我说管什么用?”话音甫落,她自己倒听得一阵亏心,这话到底是说花信,还是在说她自己?她原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只是事情搁在自己身上?,都是一副自私相。大约良恭也看见了她的?自私,所以?渐渐变了态度,不大爱贴心贴肺地伺候她了。兜兜转转想?回这里,又是不甘,又是失落,一种郁塞的?心情。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屋里又有些闷热,她干脆就起来到廊下吴王靠上?坐着乘凉。银月铺阶,星斗斑斓,院子里什么都看得清,假山上?还有那颗老柳清晰的?影子,夜风拂动,夜色犹如一片静谧的?湖。这时?候大家都睡了,没有人声,仅仅是蟋蟀吱吱,蛩语唧唧,以?及妙真哀愁的?呼吸。倏地听见“咯吱”一声,妙真吓一跳,端起腰来看,见良恭竟从假山后头走出来,穿着件蟹壳青的?衣裳,松松的?系着带子,露着大半胸膛,想?必是从床上?爬起来。妙真看见是他,就想?绊住他一会,因问?:“这么晚你怎的?还没睡?”良恭本不想?理睬,可?见她穿着薄薄一件水色的?鲛绡长衫,在背后窗纱上?晕开的?一圈烛光里,透着两条月光一样的?细软胳膊,不免色迷心智,蹒着步子过?来,“热得睡不着,想?起来这厅上?的?门未关?,怕又野猫跑进去,就起来关?门。”“我也是热得不好睡。”妙真摇着把扇子,把胳膊扶在吴王靠上?,一把纤腰跟着他步入廊下,也慢慢搦正?了。他像是嘲笑地睨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为了等?邱三爷?”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可?妙真不好对他说。才刚教训花信要人家趁早对严癞头说明,免得牵来扯去说不清。轮到自己身上?,又做不到,很舍不得。就向从前林妈妈睡那屋子斜飞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谁等?他?他爱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良恭把背欹在墙上?,也不坐,也不说走,就在她对面立着,在月光铺不到的?地方望着她好笑。那笑容因为看不清楚,她猜测是一种嘲笑,就白他一眼,“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谁叫你自讨苦吃,和人家未婚苟且。”她肯直白地说出来,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赌气的?意思。希望说得不好听了,他不忍心,来替她辩白两句。可?良恭非但没替她分辨,还似乎认同地点了两下头。她益发有气生,把身子转到一边,胳膊又搭在吴王靠上?,整个人脆弱地伏在胳膊上?,“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又管得着?随你们怎么去想?。”她的?脊背弯着,像一条细细的?树枝延伸出去,脸是梢头长出来的?一朵玉兰花,看得良恭心头一软,就坐下去,倚着偌大的?圆柱子戏谑地看着她,“谁又说你什么了?还不是你自己在这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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