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就不见得有多高兴,鼓着嘴,要说话不说话的。半合儿猛地?想起来,“你这几?年就是为了她才不着家?怪道呢,我说你怎么心甘情愿给人家做个下人,原来是为个女人!”良恭无话反驳,由得他姑妈接二连三数落着,“你还真是有出息,为了个女人,家也不要,自?己的前程也不顾,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哈巴狗似的成日?在外头?打转。叫你爹知道,非要从坟地?里跳出来打你一顿不可!她不过就是长得比别人好些,哪里值得丢了魂儿似的到处去找?我不答应,你不许出去,从今往后,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说话走到家来,良姑妈几?下把院门上的锁打开,一股脑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放下东西往厨房里烧晚饭。良恭空自?在院中坐了会,迎头?看见那棵海棠树越长越高,结着点?点?红粉。他知道她姑妈骂得对,所以欲辩难辨。可心是惘惘的,总觉得遗落了一片在哪里。隔壁买了易寡妇房子的那家,好几?个孩子,正在院中嬉戏吵闹。有大人轻叱两句,凶巴巴的言语里自?有一份恬静的幸福。他们家像是养了些鸡鸭,偶然间也“咯咯咯”地?啄两声?。他以前听到这些只感到烦闷,觉得这种?安定不过是一种?苦闷。经过这许多年,他竟然也十分渴望一份安定。他想了想,从长条凳上起身,慢条条走进?厨房里给他姑妈帮忙揉面,两手把那面团摁搓着,一面澹然地?说:“姑妈,我和妙真许多年,她早是长在我心里的肉了,我不能不去把她找回来。”良姑妈转去那头?生火,坐在小杌凳上慢慢抽柴火,“我记得那位小姐长得,真是跟个仙女似的。你娘也长得好看得很,你爹嚜,就是个做伞的手艺人。那时候他们两个成亲,人家都说你爹配不上你娘,像你娘那样的相貌,合该嫁个有钱当官的。可不是?后来人家看中了你娘,才借着做生意的由头?,把你爹打得个一病起不来。”她只管把一截一截的柴火丢进?灶洞里,向一旁摸了把钳子闲翻着。一脸的皱纹,仿佛是一辈子积攒下的关于?生活的经验。这经验说出来并不动人,也不好听,自?有它一份苦涩而沉痛的道理。“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明晓得就是这个命,又?总是不肯认?偏要想什么大前程,讨女人也要讨那么样的人物。这些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消受的起的啊?你是有些本事,也有人才,想一想也不算什么。可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境况,真摸到了,也没有这个底气去拿。要不是当初和易寡妇,也不至于?耽误到这会。”说着,又?叹又?笑,“我倒不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尤家小姐,我喜不喜欢算得了什么?你几?时听过我的话?只不过嚜我在想,你又?是何必?本来就没这个福气,偏要去想,想来想去攥到手里来,自?己也不能够安心。”良恭一面听着,一面没奈何地?笑。他的确就是个习惯了永远去追逐,而不敢去拥有的人。但妙真是不一样的,他曾稀里糊涂拥有了她,接受不了再失去。他把揉好的面团丢在砧板上,搓着黏在手上的面皮,翛然而笃定地?说:“这回是没有办法,把心剜去一块,人是要死的。”良姑妈看他一眼,已经不再能看清他的面孔了,但仍记得他那从小长到大的倔强。嘴里总说着是要如何如何不折手段的发达,可这里也不肯低头?,那里不肯弯腰。他是长着小人的皮肉,君子的骨头?。她在心里暗暗把她亲大哥埋怨了几?句——千不该万不该,想当初就不该叫这个孩子去念那些没用的鬼书!但她沉默半晌,嘴里长吁出来,“随你去好了,你娶媳妇又?不是给我娶的。讨得回来是你的造化,讨不回来,就随你去打一辈子光棍好了,我不管。”良恭绕到这边,蹲下来帮她烧火,“等我带她回来,我们一起给您老人家磕头?。”他姑妈把嘴一瘪,“啧”了声?道:“哎唷受不起受不起!你看她那年到我们家里来,嫌这个嫌那个的。不嫌我就是好的了,可还敢叫她磕头?啊?”良恭抬起一片笑脸,“她倒还肯听我的话。”他姑妈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表示满面的怀疑。这年的三月,良恭又?收拾细软往常州去了。人说而立之年,他将?近了,照旧是一事无成,萍踪浪迹。碾玉成尘(〇九)这?一年过得有头无尾,妙真好转过来已是元夕后的事情了。遽然间翻了天?,不见冰消雪减,就已花枝新发,梨花点点。人也不是在昆山县,而是稀里糊涂落到了湖州。眼前的?人?也换了一番,她细细回想?,才想起来白池死了。而其后的事情,多数不记得,只依稀有些零碎的?印象,做梦一般,也记得不确切。都是花信在告诉她——“白池死后姑娘就犯了病症,成日在邬家闹。我们本来说好要回嘉兴的?,也是因为姑娘的?病耽搁了些时日。有一天?,姑娘闹起来,险些用剪子把良恭刺死。大概是受了这刺激,姑娘清醒过来一段,告诉我?说,不想?再拖累良恭,又说良恭这些年为你已把前程耽搁了,不能连性命都搭进来。所以姑娘央告我?带着?你走。可走到哪里去呢?咱们在嘉兴又没有房子地,我?又做不得主。想?着?还有姑太太,我?只好决意先带姑娘到湖州来。”她一壁说,一壁暗窥妙真的?神色,“可巧有一位历二爷正在湖州做官,就是咱们在林家?听林夫人说过的那一位盐道的大人。正好他要回湖州,看咱们姑娘丫头的?没人?照料,就和咱们结了个伴回来。后来船上一说话,才知道他还是咱们二姑爷的朋友。到了湖州,他就一径把咱们送到姑太太家?来了。”妙真不是头回听这?番话,可听了几遍,仍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这?故事里唯一熟悉的?情节,一个是白池的?死,一个是刺伤良恭,这?两件事倒是还留存着?印象。这?是这?段故事里最要紧的?两个情节,至于别的?细枝末节,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任凭花信如何将它们串联起来描述。她没有过多怀疑,反倒在想?,是前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让她误会,以为人?生从此都不再会有波折。然而生命是不由己的?,白池死了,良恭伤了,每一件事都在她意料之外。她也问了花信好几遍,“咱们走的?时候,良恭还要不要紧?”花信说:“险呐!姑娘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郎中?说就差寸把,那剪子就扎进?心脏去了。咱们走的?时候我?特地问了郎中?,虽还昏迷不醒,性命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这?时候她像个局外人?听着?这?故事的?变幻多端,因此也多了份局外人?的?评论——离开良恭,倒是替他解脱了出去。尽管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却?怀着?一份莫大?的?悲怆。人?是从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里抽了身,但魂还陷那里头,怅然若失,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她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没有良恭的?日子,仿佛是梦中?惊醒,处处觉得恍惚与虚空。一连哭了好几日,她姑妈和鹿瑛常来劝,劝来劝去的?,好像寇家?上下都晓得她和良恭的?事。也不知上上下下背着?她怎么?议论,也许是在看笑话。她不要他和良恭的?感?情沦落成人?家?嘴里的?笑话,就要把眼泪硬收回去,一点一点的?,竟然也慢慢止住了哭。窗外有一点动静就如同惊梦,她睡也睡不好。从窗户望出去,这?是个春暖还寒的?午后,景色也不是从前的?景色。好在这?几年景色常变,这?倒没有哪里不习惯。外头四面游廊围成个长形的?院落,对面廊下,墙上凿了三面空窗,漏出点点墙外的?浓阴与晴光。莺雀也是偶尔“唧唧”两声,说是开了春,也还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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