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外,一天之前还是明州军大营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大营外靠近河边的空地上,坐满了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明州军俘虏,临时修建好的码头上,不少明州军的士卒正在镇海军的监督下修补损坏的船只和栈桥。陈璋站在帅帐前的空地上,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块破布,他走到那破布近前,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从无数脚印和污迹中辨认出了一个“赵”字,原来这竟然是明州军的中军大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成败胜负实在是难说的很,如果自己当时在杭州没有坚持冒险出海;如果那天夜里暴风雨来的再大一点;如果第二天早上自己没有飘到翁山岛,恰好碰到明州军的后勤船队;还有无数个如果,只要这么多如果有一个发生了,那现在站在这里得意洋洋的恐怕就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不知生死的赵引弓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下场只怕比他还要悲惨的多,想到这里,陈璋才觉得全身发冷,竟然已经透出一身冷汗来。
陈璋正欲回到帐中,免得被寒风吹出病来,却听到右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接着便寂静无声了,他正要走过去查看,却只见周安国一边擦拭着胳膊上的血迹,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便笑着问道:“怎么了,周将军,还没有打听出赵引弓的下落?”
周安国狠狠的向旁边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赵引弓也不知道前世是什么投胎的,脚板定是抹了油的,某家方才拷问了六七个军官,都说昨天还见过他,可半夜里就乘船带了亲兵逃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陈璋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假话,这么多人都众口一词,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打过来,如何实现串好词了,再说我们打过来的时候,明州军的举动就十分奇怪,倒好似受了什么惊扰,已经失去了组织,否则我们也不会赢的这么容易,定然是这赵引弓事先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局势已经不可为,便抛下大军,乘船逃走了。”
周安国叹了口气,神态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他也不是不能推断不出这么简单的事实,只是眼见得到手的大功一下子又没影了,难以接受现实罢了,此时被陈璋说了出来,也只能作罢了,他指着码头上的船影问道:“那陈将军以为现在当怎么办?要派快船追吗?”
“大海茫茫无际,又不知他的方向,如何追得上!”陈璋笑道,他此时十分冷静,现在己方已经大局已定,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谅那赵引弓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沉吟了片刻笑道:“不如这般,你且在这里安置降兵,同时派出信使到台州本地豪强处,高判官应该在内陆,这平定一州也是大功一件!”
周安国听到还有立功的机会,兴致才高了点,转而回过味来,方才陈璋眼下之意他好像并不和自己在一起,不由得开口问道:“那陈将军你呢?”
陈璋胸有成竹的说:“温州乃闽浙咽喉所在,我领千人前往赶往那边,先布下一子,免得又生出乱子来。”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安国的脸色,笑道:“若是周将军想去,我留在这里镇守也行。”
周安国脸上不由得一红,幸好他脸色黝黑,也不怕陈璋看出来。他方才心中的确生出和对方抢功的念头,只是听陈璋这么一说,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口了,何况安置降兵,镇抚一州的功劳可是眼前现成的,去温州那边吉凶祸福可都不知道,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想到这里,他便故作豪爽的笑道:“陈将军说的什么话,周某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我马上去安排船只给你,用过响食便开船。”
明州刺史府,吕方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几案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折子,陈允坐在案前为他大声朗读,每当一封念完后,陈允便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若是吕方同意便点点头,陈允便在折子后批上处理意见,若是吕方不同意,则说出自己的意见让陈允记下。吕方讨平明、越二州之后,基本的战事已经了解,可在杭州待他处理的要紧公事也堆积了不少,不得已陈允才带了折子赶来明州,向他请示。
两人正忙碌间,外间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陈允起身走到门外,原来是一名书吏送来紧急文书,陈允接过文书打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惊讶之意。
“陈先生,军前有什么消息吗?”屋内传来吕方低沉的声音。
“正是。”陈允微微定了定神,进得屋来,小心的带上房门,走到吕方身前,躬身道:“周、陈二位将军从明州修书来报,我军大破明州贼众,斩首七百有余,生俘六千七百余人,溺死无算,缴获大小战船两百余艘,军资甲仗无算,明州府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陈允念着捷报,可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喜悦之意。
“哦?”吕方睁开了眼睛:“那赵引弓出兵之时,全军也不过万余,这般算来光斩俘就有快八千人,已经是全胜了,那为何陈先生你语气却是这般,莫非后面还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吕方突然补充了一句:“莫非是高判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信中没有提到高判官的消息,想必是周、陈二位将军还来不及和高判官搭上线,高判官当年足迹遍及两浙,此次定然无事,主公且放心。”陈允劝慰道,接着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在败军中没有找到赵引弓那贼子的尸首,周将军在信中说,他从俘虏口中得知,赵贼在大军赶到前那天夜里带着数百心腹上船出海逃走,不知去向。”
“嗯?”吕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次赵引弓引兵由海上进攻台州之后,在他心中已经将此人当做仅见的大敌,他这番不知下落也不知道又会整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北面杨行密平定田、安之乱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紧要关头,自己如果不能尽快安定好自己的后方,抽出手来,只怕便有不测之祸。想到这里,吕方低声问道:“那信中可有说他们如何处置吗?”
“信中说陈将军留下周将军镇抚台州,自己领了千人,直接由海路前往温州,说温州乃闽浙咽喉,如今两浙战乱,人心无主,当先以精兵据守,以为不测。”陈允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吕方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陈将军果然行事果决,不顾惜己身,他此时已经立下大功,还这般行险,果然是当世名将,主公得这等人才,定然大业有成。”说到这里,陈允竟然拱手作贺。
吕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陈璋这着棋走的对了,先前我隔着台、明、越三州,对于温州鞭长莫及,现在既然控制了这几州,就应该立刻先派兵驻守,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嘛!此人果然是大将之才,古人云:‘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不正是说的他吗?”说到最后不禁笑了起来。
一旁的陈允见吕方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恶毒之色,转而立刻消失,上前一步低声道:“只是这赵引弓一日不死,终归还是一个心病,此人狼子野心,偏生又深识两浙地理军情,在明州又颇有根基,若引外敌作乱,必为心腹之患,当事先有备才可。”
“引外敌?”吕方笑了笑:“他若是逃往淮南也就罢了,若是逃往福建王审知那里,我不费一刀一枪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陈允听了一愣,却是不知吕方为何有这么大的信心,不由得开口问道:“主公可否为在下解惑?”
吕方却是不说,只是含有深意的笑着。陈允没奈何只得作罢,又将剩下的折子处理完毕,才告辞离去。刚出得门外,陈允脸上现出一丝怨毒的笑容,他先前在念书信中提到陈璋的作为时故意加了点调料,说陈璋已经立得大功之下,还不顾惜己身,领兵去抢占位处闽浙咽喉的温州,话语中没有说出的含义可就深的很了,毕竟陈璋现在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外放州郡,在镇海军现有的体制下几乎是到了顶点,人在冒了如此大的危险后,一般都会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以保住已经获得成果,而又去冒险,只能说明他所谋甚大,并非一个州郡能够满足,加上温州所处的位置又是如此的敏感。陈允相信像吕方这么聪明的人物,只要回头一静下心来回味定然便能觉出不对来,可自己这些话又全是从那书信中发挥出来的,半句编造的也没有,吕方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这里来,端得是杀人不见血。
为王前驱第393章机动
第393章机动
待到陈允走出屋外,吕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方才何尝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未竟之意,只是为上位者,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希望手下太过于团结,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也就行了,重要的是现在能维持住面上就行,南边福建王审知虽然占领了福建,可当时的福建不但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而且内部有大量的山地还是半独立的土豪控制,他能拿得出的人力物力很有限,更重要的是福建虽然和两浙边境线很长,可是适宜用兵的进军道路不多,只要自己内部不出什么问题,就不用担心对方玩出什么花样来,倒是杨行密的平乱之战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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