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芳雨十八年来遗产继承人阳光透过树梢把光斑投在车里,四周非常安静。阮芳雨说不出话,他一直都知道仉星航童年悲伤萧条,但想象原不如事实来得残忍……来自精神上一小刀一小刀的凌迟,远比小说中的更加可怕。“我母亲对于财势有很强的执念。”仉南星说:“她在得知星航被接回来后,精神变得极其不稳定,暴躁易怒,有次早晨,她起得晚,星航那时刚来,想要讨好她,把早饭端上楼去送到她房间,结果因为走路声音大被从楼梯上踹了下来。”“当时的星航没哭也没闹,靠在楼梯口墙上,他的手被瓷片划了道口子,流下一滩血。佣人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他见我走过来,仰着脸问:南星哥哥,我可以去你房间洗洗手吗?”仉星航在仉家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没有确切身份,即不是少爷也不是奴仆,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谁,因为没有人会管他。从那次以后,仉星航走路的脚步就一直都很轻,每每靠近谁都悄无声息。没有人天生就冰冷的缺乏共情,仉星航的漠然与偏执是在漫长时间的冷眼和虐待中一点点积磨出来的,他被养成这个样子,任何人都应该怨,却独独怨不得他自己。仉南星垂着眼,长睫收敛瞳孔中的悲哀和麻木。他自己也是个渣滓,在那个孩子彷徨胆怯朝他伸手时,给出的答案却是“不行。”这么多年来,他隔三差五就得把这段记忆从脑海里翻腾遍,近乎自虐的回顾。他让自己时时铭记,他也是那些冷眼旁观者里的一员。仉南星压抑着出了口气。“他的身份不能公开,所以每次举行大型宴会时,我妈都会把他关进地下室,犯了错误也是。”“爷爷主张把他接回来,却不管他读书以外的生活琐事,美其名曰是磨炼。他对星航十分严厉,爷爷喜欢的书,星航也要读,每周一本,周末检查时要一字不落背给他听,并且还要从中说出自己心得感悟,不合格就靠墙站……星航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奇怪的孩子,无论承受什么从来不哭,那双眼似乎只会笑,流不出眼泪。”“他不是不会。”阮芳雨喉咙压紧,生硬说:“因为哭也没有用。”他太了解那种感觉了,当生活完全陷入绝望,根本都不期待明天的脉脉朝阳,哀莫大于心死,悲伤到了极致,是没有眼泪可以流的。他恍惚明白了昨晚仉星航看他的眼神,那一刻他其实是想哭的,可他哭不出来,生活中就算是老年人遇到悲苦都可尽情啼哭,他却不能。时光一点点将他表达悲哀的能力杀死,让他成为了身不由己的傀儡。。“律师昨晚跟我说了件事。”仉南星把金属打火机抵在指尖上转了半圈,转换话题。“星航立了份遗嘱。”阮芳雨震惊之下懵了,讷讷看向他,似乎好半天听不懂在说什么?“遗嘱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立下遗嘱。”仉南星笑了。“就是当他即将死亡,又或者,起码是已经触摸到前方死亡的时候。”阮芳雨倏地宛若雷劈。“他在哪?!”仉南星似乎并不紧张仉星航此刻的安危,转头一笑。“你就不好奇他的遗产继承人是谁?”阮芳雨瞪大眼睛,瞳孔颤动间对上仉南星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身边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大多都会记得。他记得在重逢后跟我回家别墅位置就在高速路口不远的地方,车切近衰败花坛没等停稳,阮芳雨就迫不及待弹开安全带跳了下去。仉南星下车,看周围树木失去修剪肆无忌惮疯长,野藤蔓扭曲攀爬不知道什么时候遮挡住了铁花窗寂寥,萧条,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依旧是座大气的别墅,可在他眼中,更像是具历经风霜后干结的尸体……大门没有锁,虚掩合着。灯没开,窗户被柯乱草遮住大半,光透不进来,宽阔的客厅昏暗。勉强能看见琥珀色水晶灯上珠坠死气沉沉垂着,门开后连颤动都无,壁纸暗色蔓草纹张牙舞爪,阴暗与长期憋闷的空气不流通,阮芳雨一踏进就觉着不舒服。“仉星航。”他踩着灰尘进门,地板上有一堆杂乱脚印,他顺着在客厅盲目转了好几圈,无头苍蝇一样,并没有辨别出最终离去的方向。他以为找到了地方,就能找到人,结果发现别墅太大,扶着蒙灰扶手疾步跑上二楼,左右两侧乌木房门紧闭,一个接连一个如同复刻整齐排列向两侧延伸,延伸成环状,像是没有尽头的迷宫。“小弟弟。”仉南星站在一楼大厅,仰脸看着阮芳雨不管不顾闯上二楼,又无奈顺着楼梯口退回。“星航不会待在自己房间。”仉南星了解仉星航,就像是了解另一个自己。仉星航能控制住本性去爱一个人,当发现自己给对方造成伤害压抑不住时,会有犯错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那样……“你可以跟我去地下室看看。”。仉家的地下室从地上一节节和缓楼梯逐渐延伸到地下,两边墙壁绘了抽象的,类似于埃及风格的壁画,扭曲的烈日与鲜艳几何三角混在一起,与此刻陈旧别墅中给人的感觉很搭。仉南星顺着楼梯往下走,指尖滑过凹凸不平的壁画,扫过那些不人不鬼的创作。“做些都是星航画的,有段时间,他特别迷信这个,爷爷就允许他在这两面别人看不见的墙上涂鸦。他是个天才,用色和构图都很大胆,也难怪爷爷喜欢他胜过我。”阮芳雨跟在他身后,在慌乱成擂鼓的心跳声中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他不懂艺术,只是通过扭曲粗犷的线条和自己看不懂的图案,感觉到一个孩子悲惨的童年,在吃人的地方任人宰割的活了下来,。地下室门关着,把手上有一个清晰的灰手印……黑暗和光都能将一个地方完完全全填满,变的密不透风。阮芳雨抬起手,指尖覆盖在那个手印上,他知道仉星航就在里边。他紧握把手用力推开厚重的大门,风携灰尘刮了进去,似乎推开了那个孩子封存十几年的孤独和无助,难以言说的味道夹杂在信息素中涌出来像是封闭许久的空屋子,尽管什么都没有,但空无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是衰败的气息。楼梯往下倾斜,仉星航蜷缩躺在地上,那点微弱的光打在脚踝,腕骨雪白。他听见声响,一点点睁开眼睛。“哥……?”仉星航的嗓音沙哑又疲惫,极轻极轻笑了。“你怎么又来了?”每次易感期结束,最难熬的那段空虚于恐惧,阮芳雨总能找到他。仉星航虚弱躺在地上,想问他: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又想起阮芳雨的郁结无法宣泄时的痛苦,沉默了。“昨晚为什么不回家?!”阮芳雨三步并两步跳下去,看他浑身伤痕即生气又心疼,恨不得再添几巴掌打死这个不知道惜命的混账东西。“我怎么着你了?我不让你回家了吗!我不就对你说了‘滚开’,以前我对你说过那么多次你怎么就不滚!偏偏这次这么听话,你他妈是个傻逼吗你!你躲在这里……”阮芳雨紧紧揪着他衣领,忍不住哽咽。“到底是想报复谁?”他明明那么怕黑,从多少次午夜轮回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惊恐厌恶,发了疯的想逃离。有什么必要,有什么必要回来,将自己关回噩梦里,这么折磨自己。荒无人烟的别墅,幽深阴暗的地下室。alpha易感期是强烈又危险的,仉星航把自己关在里边,就是任由天意决定生死。倘若他没有遇见仉南星,倘若他再赌气拖个十几天……“对不起。”仉星航蓄着气力,一点点爬起,坐在地上把渐渐哭泣的阮芳雨拉进怀里。“对不起,哥。”他这辈子,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阮芳雨因自己痛苦。“我希望你能开心。”“我不回去,不是因为哥让我滚开,而是我发现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昨天晚上,他竟然想杀了阮芳雨,达到永远占有而对方不再反抗的目的。“只要待在哥的身边,我身上叛逆的骨头就会咔嚓作响,我总是想,想要不择手段的得到你,看着你的背影,脑子里多么肮脏的事情都想过。”“哥,我确定自己爱你,但我的爱很可怕,是噩梦。”他情到深处,甚至想生吃了眼前的人。仉星航清楚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憎恨被欲望支配的本能,他想改变,只好用自己从小印在骨子里的恐惧来克制疯狂。他每冒出一次伤害阮芳雨的念头,就回到这里将自己关起来。驯兽师在训养动物时,会在对方做出错误动作时用力鞭打,行成疼痛记忆,来纠正下一次犯错。仉星航也是用这种方式,抽打自己,进行精神的纠正。阮芳雨缩在他怀里,想起仉南星口中那个在压抑与克制中逐渐失去自我的孩子,从小到大,没人在意过仉星航的感受,没有人允许他尽情表达,好的坏的情绪,他都得隐藏起来。变成一个讨人喜欢的“正常”怪物……阮芳雨揪着他衣领,在侧颈上深深咬了一口,直到冒出血痕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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