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赵捷闷头浅浅喝了一口酒,他已经逐渐适应了酒的味道:“还是我自己的原因多一些。”
见对方如此,宋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几个月常去省戏曲学院交流,觉得还是学校的氛围更适合我。”
赵捷没有搭话,听他继续往下说:“我比你年长一岁,马上三十了,在省京剧院演了将近十年的戏,也评上了职称。我想等再过两年就回学校教书育人,家里很支持。”
赵捷怔了一会儿:“行。师兄,你有什么想法就放心去做吧,院里有我,还有比咱们更年轻的演员。”
“干了。”宋同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
赵捷眼帘低垂,把心中的失落与忧愁尽数掩盖。在即将而立之年的关口上,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老齐、杜誉、宋同还有自家父母这些曾经在生活和事业上给予他巨大帮助的人尽数与他不再能那么亲近。
残忍的时间带来流水一样的世事变迁,这些悉数把他推到台前,让他不得不学着成为别人的前辈和依靠、成为让人放心的顶梁柱,让他就连自己逐渐能做主这件事也做不得主。
人是时间的囚徒,人心最是挣扎,叫人不忍卒读。
没来由的,赵捷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是有一天人能够突破时间的束缚,那该多好。
酒杯与灯影交错间,他想起了曾经李淑茵对他说过的话:孤独是能把人吞噬的。
半醉半醒之时,赵捷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家父母说得无一错漏,也知道老齐和杜誉对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他仍固执地觉得,自己同样没错。
他突然就想开了:我这一辈子,付出过真心,得到过回报,付出过努力,留下了痕迹,乘兴又尽兴。既然如此,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觉得不枉在世上年轻一回。
不就是异地吗?不就是这段感情前途未卜吗?我认了,我都认了。
大不了我多努力,争取再过些年也能调到上海。倘若我实在没这个本事,等二十年多后他退休了再让他回遥城养老。
年关将至,赵捷冒着风雪回到家,接到了杜誉的电话。
“我打了三遍你才接通,又加班了?”杜誉问。
“没有。”赵捷笑着,声音低沉:“我和我师兄吃饭来着,喝了点儿酒。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下午接到通知,年底我要去一趟哈尔滨。”杜誉的语气很高兴:“你之前说喜欢《林海雪原》,如果没事的话,你要不要来找我?咱们可以抽时间出去转转。我看了这几天演出的节目单,有一出《智取飞虎山》在里面。”
“好啊。”赵捷希望自己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迫不及待:“我有一出《柳荫记》,是临东省京剧院今年的封箱戏之一。等我忙完了就过去。”
“封箱戏怎么不唱《胭粉计》?”杜誉问:“那多热闹。”
“你大概没关注到,两个月前省京剧院唱架子花脸的陈伯伯辞职下海经商,一时凑不出个司马懿来。”赵捷想起了往事:“89年我爸他师父心脏病过世,省京剧院能挑大梁的花脸演员真是越来越少了。”
只是年轻人完全没料到,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后来他想,这真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数日后的黑龙江哈尔滨,一场《辕门射戟》演完,台下的观众纷纷凑上前送花,绝大多数是给杜誉送的。
风尘仆仆的赵捷来不及休息,直接去了舞台侧面,如曾经那般静静地望着聚光灯下往来逢迎的杜誉,突然觉得半月未见,那人的脸怎么白得像一张纸。
赵捷想,或许是上了妆的缘故。
他微微低头,在此起彼伏的人声中盯着脚下的地板出神,心想:晚上和杜誉去吃什么好呢?不如尝一尝哈尔滨当地的锅包肉、铁锅炖、溜肉段或者地三鲜。
“杜老师!您怎么了?”倏忽之间,人群中喧闹四起。赵捷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只见杜誉紧闭双目躺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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