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晚上,骆炽都像是很不舍得睡觉。这个时候的骆炽通常不喜欢说话,会想一切办法逃避开口,但视线一直都会追着影子先生。他会一直认真看着明危亭,直到瞳光也因为困倦变得涣然,睫毛撑不住地眨一下,再眨一下,最后不得不坠下去。骆炽这时候不开口,只是那双眼睛里有时候会若有所思,有时候藏不住地显出累和疲倦,有时候会忽然从模糊的睡意里陡然惊醒,四处找他的影子。明危亭也已经养成习惯,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放下手里的事,在床边陪着他。他也会看骆炽的眼睛。明危亭等到骆炽慢慢闭上眼,把手覆在他的左耳上。“火苗。”明危亭说,“荀臻今天来过。”他的声音很轻,还不足以隔着手掌,传到骆炽的耳朵里。“下次复诊的时候,他也会找你聊,向你解释清楚其中的情况。”明危亭停顿了片刻,才又说下去:“你可能会忘记很多事。”“他们讨论了很多种方案,但都难免要损伤一部分皮层和海马体,记忆和空间定位都会受到影响。”“空间定位不要紧,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做船长不一定必须要能找得到北……”明危亭复述了一遍明禄的话,自己又觉得好笑,轻轻摇了下头,“和这个没关系。”“找不到方向没关系。”明危亭说,“我来找你。”……荀臻带来的消息,其实并没有比之前不好。从一开始,荀臻找到的专家团队就判断骆炽的肿瘤位置不好,虽然能开刀,但一定会对部分脑组织有影响。这个结论后来又经过了许多次确认。荀家原本就在医疗行业深耕多年,荀臻带着骆炽的片子和病历,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国内外专家和团队,得到的也都是同样的结果。不论当初还是现在,如果真彻底能忘记以前的事,对骆炽来说的确都不算坏事即使是现在也一样。骆炽自己割舍掉了那些过往,并不意味着它们绝对不会卷土重来。“这不是靠主观意识就能解决的问题。”荀臻谨慎地斟酌措辞:“人的大脑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不愿意去想什么就能不想……如果是这样,”他边说边敲了下额头,“就不会有人这里的生病了。”骆炽能称得上愉快的回忆实在太少了。在他七岁以前,身边的一切或许至少还算表面上和睦,但也因为妹妹的降生,早早就开始学习该怎么做一个兄长。后来任夫人把他带回去,那段记忆对骆炽来说是绝对的救赎,可满打满算总共也只有三年就是这么短的三年时间里,还掺进了一个坏种,把太多的记忆都串联起了痛苦和伤害。骆炽靠自己把过往全部一刀一刀剜掉烧净。他的恢复速度已经让荀臻惊讶,那种几乎像是献祭的决绝热情,荀臻甚至怀疑,骆炽自己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骆炽自己可能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从来不问外面发生的事,不让任何人为他担心。“其实骆炽能醒过来,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完全意外的好消息。”荀臻说:“在手术后,他甚至可能很快就恢复,重新融入正常生活。”如果是骆炽之前的那种状态,思维迟缓、意志活动明显减退,连认知功能也严重受损,这些并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一夜之间痊愈。那时候他尚且不了解骆炽,已经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骆炽忘掉一切之后,被明家带回海上,找合适的人引导照顾。就像教一个空白的人完全重新开始,让已经锈滞住的意识重新运转,可以慢慢活动起来。如果运气好的话,骆炽最后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但现在骆炽的状态已经非常好,失去那些记忆对他不是坏事,反而是解除了最后的一个隐患。如果能够彻底失去那些记忆,他以后就可以完全自由。不必再屏蔽掉所有可能触发创伤性回忆的因素,不必待在与世隔绝的望海别墅里,或是永远都留在远走重洋的邮轮上。明禄在一边旁听,忍不住问:“有没有办法不让他忘掉任夫人的事?”“没办法保证,但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荀臻已经和团队做过相关的讨论,“脑外伤造成的记忆损失,很多时候会有比较明显的时间序列效应。”荀臻解释:“越是早期的回忆,距离现在的时间越久,越可能保留下来。”有关任夫人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久如果他们足够幸运,骆炽就还会记得任夫人。“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明禄想了想,“记得任夫人,忘掉所有后来发生的事。”明禄今天刚去过淮生娱乐,他相信那些年轻人,只要还能重新见到骆炽,完全不介意再像三年前那样做一次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明禄去准备骆炽今天吃的药,发现荀臻的神色依然像是有话要说:“所以还有什么问题?”“……有一个。”荀臻攥了攥手掌。他不清楚自己的猜测和担心是否完全多余,但还是谨慎地看向明危亭。荀臻低声说:“短期记忆。”“海马体受损后。”荀臻说:“短期记忆,是几乎完全不可能保留下来的。”……明危亭把具体情形同骆炽全部说完,才移开遮住他耳朵的手。他已经答应了会亲自来和骆炽说。几天后,荀臻和骆炽再谈起病情的时候,不会再特地提起这件事。这原本就不是一个抉择。骆炽必须做手术,现在只不过是针对手术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做出预判,以便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在荀臻做过的那么多次预后分析里,这已经是非常好的那一类结果。手术后的骆炽,会变成完全自由的一团火。明危亭早就清楚这件事。他在骆炽刚住院的时候就已经详细听专家团队讨论过,对所有的情况都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他有时会想,或许就是因为已经知道骆炽不会记得这些天的事,他才会去这样接触对方。完全不礼貌、完全不客气……刚才还把人卷到被子里在床上推来推去。明危亭眼里逐渐透出笑意,伸出手,慢慢摸着骆炽的头发。他忽然想起骆炽今天在露台上,字正腔圆又特别响亮地说“我家的”。想起骆炽忽然扑到他身上,用力伸手抱他。或许他不想让骆炽在那个时候道谢,就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谢谢”,实在太像一个仓促的道别。“幸运粉丝。”明危亭学着骆炽,很逼真地用力叹了口气,“可能要有先生骆炽这一晚睡得和平时不一样。梦里不像醒着,没那么多力气去控制脑子里的念头。像天亮前的漆黑浅滩,危机四伏,看不到水下是湍流还是暗礁。他已经很习惯在这些梦里冒险涉行,一直走到长夜过去,天亮的时候就会好。但这一回,骆炽的手里握着东西。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触感柔和,有恒定的力道一直从上面透过来。他慢慢跟着走,前面的路变得有趣,灯的影子在水面上抱着他,鱼群在水下轻轻撞他的腿。骆炽忽然很想追上去看个清楚。他试着跑起来,水流推着他往前跑。没有问题,他的方向已经十分明确,相当顺利,他加快速度,瞄准了前面那个影子蹦起来就扑过去……骆炽从梦里醒过来。他睁着眼睛,愣了两秒,眼睛逐渐睁圆。一直以来,骆炽都坚信自己夜里睡觉一定非常老实毕竟身体素质摆在这,就算他被卷在被子里,也只能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被推来推去。骆炽当成是梦,迅速闭上眼睛重睡,又隔了两秒才一点点睁开。骆炽热腾腾地不会动,他屏着呼吸,更加谨慎地一点一点抬起视线,瞄向被他像抱吉他一样抱着的影子先生。明危亭看起来已经醒了很久。他正在看几份纸质资料,忽然被骆炽在睡梦里扑过来手肩并用抱牢,神色也显出惊讶,但随即眼里就渐渐多出了笑。明危亭放下手里的资料,转过身,慢慢开口:“三岁”骆炽想要立刻滑回被子里,但影子先生的手已经揽在他背后,看起来非常容易就能把他制作成被子卷。明先生这回的判定标准宽容了许多,自己否掉自己:“长大后也可以抱。”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二十三岁也可以抱。”骆炽松了口气,他还相当在意昨天那场谈判,当然毫不犹豫点头:“九十三岁也可以。”他睡了一晚,自己不知道自己凌晨时又发作了几次头痛。来回辗转时无意识用力抵着枕头,头发被压得有些翘,配合现在的动作,看起来其实完全没有在年龄上的任何说服力。明危亭正试着理顺那些翘起来的短发,动作似乎在这句话里停了下,接着另一只手也补上,把骆炽从床和被子里仔细抱出来。明危亭扶着他在床头靠稳,碰了碰他的额头:“九十三岁。”背后的力道柔和,起势又足够轻缓,头晕就只是转瞬即逝。骆炽缓过神,轻轻眨了下眼。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可以?”骆炽也看着他,耳朵通红:“可以。”明危亭忽然笑了,他手上的力气忽然加重,很罕见地用力揉乱了骆炽的头发。骆炽这会儿已经不晕了,被他揉得晃来晃去,也停不住地笑:“可以可以……”二十岁那天,骆炽其实只做了一件事。他在房间里抄一本万年历,从天亮抄到天黑,抄得手都酸了,才终于抄完接下去六十年的每一天。接下来每过一天就用画笔涂掉一天,这样就会有动力。骆炽发着愁想,怎么有这么多天。刚醒过来的时候没力气。骆炽笑得坐不稳,被影子先生拢着,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把手在胸口悄悄按了按。……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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