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信里加了好友却不知道对方是谁的太多了,只当是一个认识的朋友,出于礼貌回了一个“谢谢”,然后就再无下文。过了几天,朋友聊天时笑着调侃他:“哎,江,你后来给林煦道歉赔偿了吗?”江一脸懵然,“怎么了?”“啊?你忘了?”夏说,“你那天失手打翻了杯子,结果正好喷了林煦一身的酒,郭舒乐还骂你来着,那是人家的新衣服,那个牌子是国外的潮牌,一件短袖都得两千多。啧,真有钱。”“我那晚喝得有点多,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江皱眉懊恼,赶紧掏出手机,“完了,别人该不会觉得我蓄意忘记不想赔偿吧?靠,都怪你。”夏嚷道:“你平时酒量不是挺好吗!我哪知道那天你就喝醉了,看着挺清醒的嘛!嘴上还说回去转账,我哪儿知道你的!”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江翻了一圈儿没找到林煦的微信,也忘了到底加没加,问道:“你们谁有林煦的电话?我得给人家道歉啊,毕竟这么贵的衣服呢。”“我有,我微信给你了。”另一个朋友说,“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别人有钱,一两千对他来说不是事儿。”“别人有钱和我应该给的态度是两回事。”江的声音冷了几分。“……”朋友没说话,撇了撇嘴。江趁着现在午休,对方应该有空,站在走廊上给林煦打电话。没响几声,电话里传来一个干净清悦的男音:“喂?您好。”江开口:“请问是林煦学长吗?我是江。”那头沉默了几秒,连呼吸听不到,再次开口时声音更轻了,“是,请问有……事吗?”“之前很抱歉,我那晚喝多了,弄脏了你的新衣服,”江说,“多少钱?我赔给你吧?”“不……不用,一件衣服而已,”林煦亲和地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江笑道,“别吧,你那件衣服挺贵的,不赔你的话,我于心不安。学长还是了我这个心愿吧。”刚刚他在手机上搜了一下,那个牌子是国外刚出的一个潮牌,结合了中国的刺绣工艺,每一件衣服都是纯手工刺绣,两千还说低了,有些新颖的新款是三千到五千左右。江这个大学生拿不出那么多钱,可是衣服太贵了,不做点补偿良心会被谴责。“……补偿钱就不用了,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件衣服。”林煦语调轻柔,说出来的话也不讨厌,“你如果一定想补偿,不如……吃顿饭吧?”江觉得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林煦询问的时候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他爽快答应,问了一下林煦想吃什么,订好了一家泰国餐厅。林煦温文尔雅又平易近人,大概是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原因,他有些局促。但江性格好,天南地北的话题什么都能聊,一顿饭吃下来,氛围很融洽,幽默诙谐的话题引得林煦直笑,乌黑圆溜的眼睛亮亮的,特别的通透有神。“学长,要加个微信吗?”饭局结束后,临走前江拿出手机,习惯性地一问。他微信里有一千多人,加微信已经成了社交中不可少的一环,有些加了就加了,几百年都不会聊一次,甚至过段时间后都想不起对方是谁。林煦抿嘴道:“你不记得了啊?”江不懂:“嗯?怎么?”林煦拿出手机,给某个对话框发了个消息。同一时间,江的微信里收到了一条名为“x”的微信,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包。“这是你啊,”江笑道,“抱歉,之前没有备注。”“那你备注一下,”林煦眸光微闪,“林煦,‘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的煦。”他平时喜欢读诗,下意识地说意识地说了一句诗句,说完才反应过来也许江没有听过,又补充了一句通俗的,“下面是四点水那个。”江嘴角微勾,“柳永的《斗百花》,之前高考的时候背过一大堆诗句,有点印象。”“嗯。”林煦的笑容扩散,愉悦的底色蔓至眉梢,给他柔和的轮廓增加了明艳的光彩。“那我先走啦,我晚上还要去酒吧给朋友过生日,”江在路边打了辆车,朝他挥了挥手,“学长,回见啊。”林煦站在路边,注视着江离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眼里的期待和欢喜糅杂成璀璨的碎光。但是那次之后,江和林煦的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江太忙了,有学业、有兼职还要陪朋友,一周要参加三四场酒局和饭,他们见面的机会都是在餐桌上。二人在各自的领域中都属于能力很强的人,这种场合身边围满了人,谈笑风生、畅谈古今,最大的互动就是眼神交汇,然后彼此点头致意。偶会几次吃饭的位置是挨着的,江会主动问询一下林煦的近况,就像对待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江是gay,也有很多人追,对情感上的事会比较敏感,他有察觉林煦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余光能发现端倪,可每次对视,林煦的眼睛都是纯粹干净的,不染纤尘又没有杂念,看上去乖乖的,仿佛多心是江。为此,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不是被很多人追,身边的人就都会喜欢他,有自信是好事,可是没了分寸就成自恋了。后来林煦也忙起来,就要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文学比赛,林煦参加聚餐的机会大大减少,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可是圈子不同、时间安排不同,能打照面的时候少之又少。只是偶尔一两次,江下课出来,从走廊路过时,无意中瞥到了在玉兰树下背书的林煦。正逢三春盛景,骄阳不燥,微风吹起嫩绿的枝丫,晚樱开得繁盛热烈。林煦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长椅上,旁边放了一沓厚厚的书,身后清润素雅的玉兰花开得繁华熠熠,让坐在树下的人格外眉目丽、清隽疏朗。花落在长椅上,让这幅画一样的景色变得灵动起来,林煦沐浴阳光中,发丝染上浅金色,身形清瘦挺拔,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煦日风和。“哎,那不是林大才子吗?”韩彬语说,“听说下个月要参加比赛了,这会儿还在看书,可见难度有多大。”“说明人家重视,又不是代表实力不行,”夏说,“林煦这么优秀的人,用得着你操心啊?”“我又没操心,只是顺口一提,”韩彬语见江一直看着远处,问道,“你瞧什么呢?”江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觉得林学长性格挺好,但好像不太愿意交朋友?一直独来独往的。”“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么能交朋友啊?”夏笑骂道,“郭舒乐不是和他关系不错嘛?经常形影不离的,人家是大才子嘛,要保持距离感,要是像你这样就太没范儿了。”江失笑,“滚蛋。”他和夏、韩彬语勾肩搭背地离开,讨论着中午吃什么。林煦仍静静地坐在树下,玉兰花幽淡的香气垂落肩头,美好又静谧的画面在江脑中留下短暂的波痕,没有上心,却留有余香。对江来说,林煦只是一个认识的优秀学长,有时候太过优秀反而会觉得与格格不入。所以他们仅仅是认识,看到朋友圈会顺手点个赞,见面可以点头微笑、或是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喝酒。江觉得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没有想着深入发展,只是维持着泛泛之交的表面关系,而打破这份僵局的,是几个月后的一个陌生电话。当时是江的一个朋友过生日,十多二十个男孩子吃完饭后去ktv唱歌、说来也巧,包厢里喧闹又嘈杂,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吼,更别说听到电话铃声。而那时江啤酒喝多了正在厕所放水,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平时他看到陌生号码一般都归咎为垃圾广告直接挂掉,而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接起来。一接通,对面传来的是无法分辨人声的哽咽,鼻音浓重、泣不成声地喊他:“江……”江心下一震,半醉的酒意散了大半,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此时是凌晨一点,这种类似出事的求救电话,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警铃大作。“我是。”江沉声说,“你是哪位?”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哭得撕心裂肺又悲痛欲绝,“为什么……”他颤声发问,言语中带着浓烈的绝望,“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我?为什么没有信我?”江呼吸顿住,心脏莫名跟着他的质问紧缩起来,对方的情绪太浓重了,每说一个字都是咬着牙泣血而出,语不成句,是陷入某种癫狂之后的反噬。“我解释了啊,可是他们不信,为什么不信呢?”对方的声音嘶哑,鼻音又重,“我今天去见他,我最后的朋友……可是他让我等了他好久才回来,他说我缠着他,说我把负面情绪给他,还说我怂,不敢给喜欢的人表白。”江眉头紧蹙,听着对方这些无厘头的话,第一反应觉得是打错电话了,可是开头又叫他名字,应该是没有打错的。而且仔细听,这个声音他应该听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人都不听我说话,我无人可说、无处可去,有人救我吗……我好想有人来救我……”对方抽噎着停住,呼吸湿润急促,那字字锤心的字句让江听着有些不适。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莫名觉得压抑又窒息,在脑中搜寻着这个陌生又嘶哑的声音。可是对方的情绪的太失控了,没办法从字句和音调中分辨出细节,从而对应上人。“江……”对方带着痛苦的泣音再次喊他,“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表白来得猝不及防,江愣住,心脏漏了一拍。他收到过的表白不计其数,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让他手足无措。“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不再是欢喜和憧憬,变得沉重又悲伤,连带着他的心脏有些不适,末梢神经隐隐刺痛,心绪烦闷。“你是谁?”江问。对方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反复说着“我喜欢你”,贫瘠的字句比不上往日表白对象十分之一的华丽,他的语言能力似乎衰退了,那四个字颠来倒去地说,颤声哭泣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兽,倾诉这份感情的同时,还带着哀求的挽留,渴望得到收留和回应。当时江不知道,每一句“喜欢你”其实都是“救救我”。那时候他没有领悟到,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他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最后,对方终于哭累了也说累了,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激动而崩溃嘶喊。这时候,江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林煦吗?”声音有点像却又不是很像,林煦的声音一直是温柔平和的,这样破碎又痛苦的音调完全不向他,可是又能听出一点点相似感。“……”对方沉默,片刻后,挂掉了电话。江神色冷峻,立马打回去,然而对方已经关机了。大晚上被这样不明不白又凄惨沉重的表白,任谁都不甘心到这里戛然而止。江思索一阵,复制号码去微信里搜索,可是搜索不出来,他猜测对方应该设置了不能用手机号搜索的功能。他立马打开林煦的对话框发了条信息,同样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靠着墙叹了口气,耳边回荡着对方支离破碎的声音,听着实在令人不好受,原本愉悦的心情被这通电话搅得全无兴致,反而压抑沉重。这件事不了了之,却在江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疑影儿,他一直尝试联系林煦,可是林煦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在学校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没过多久他得到了林煦休学的消息。这个消息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林煦那么优秀,听说已经有国外的学校联系他,想拉他去国外读研生,他刚给学校赢回来了不少的荣誉,他的前途坦荡无量,这种时候休学简直匪夷所思,根本无法理解。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江刚接到一个哭泣的表白电话,正怀疑是林煦,林煦就休学再无踪迹可循。江去找郭舒乐,郭舒乐的态度也非常反常,之前还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这会儿一问三不知、闭口不提,也不知道林煦的近况、为什么休学。江不信,调动身边的朋友一起尝试联系林煦,最后都无疾而终。越是联系不上林煦,江心中的疑团就更大。那通电话在江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林煦失联,让这颗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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