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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第2页）

朗贝尔又怀疑地打量着亨利：

&ldo;就个人而言，你始终决定公开事实真相吗？&rdo;

&ldo;就个人而言，是的。&rdo;

&ldo;要是那个老家伙反对呢？&rdo;

&ldo;那就看委员会的意见。&rdo;

朗贝尔脸上遂布满阴云。亨利补充道：

&ldo;听我说，再给我八天时间。眼下，我忙得晕头转向，等彩排后马上就找他去说，这个问题一定要彻底了结。&rdo;他声音和蔼地继续说，&ldo;我这就去剧院，你乐意陪我去一趟吗？&rdo;

&ldo;你那部戏我读过了，我不喜欢。&rdo;朗贝尔说。

&ldo;这是你的权利。&rdo;亨利乐呵呵地说，&ldo;可观看一次彩排也许能让你开开心。&rdo;

&ldo;我有工作，我得把记录整理出来。&rdo;朗贝尔说。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朗贝尔似乎打定了主意：&ldo;我八月间见了伏朗热。&rdo;他以平淡的口吻说道，&ldo;他正在筹办一份大型文学周刊，建议我出任主编。&rdo;

&ldo;我听人说过这个计划。&rdo;亨利说，&ldo;《美妙的时光》，是这刊名吧？我猜想他没有胆量公开登场。&rdo;

&ldo;你是想说他有心想利用我？确实，他希望我们俩共同负责，但并不会因为这一点，他给的这个位置就没有意思。&rdo;

&ldo;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同时在《希望报》和一家右派刊物做事。&rdo;亨利冷冷地说。

&ldo;那是一份纯文学周刊。&rdo;

&ldo;说是这么说。可那些自我标榜不过问政治的家伙，都是些反动家伙，必定无疑。&rdo;亨利耸了耸肩膀：&ldo;说到底，你怎能指望调和我们的思想和伏朗热的思想呀？&rdo;

&ldo;我并不觉得距离他那么远，我常对你说我赞同他鄙视政治的态度。&rdo;

&ldo;你不明白在伏朗热那里，这种鄙视实际上就是一种政治态度：这是他目前惟一可取的态度。&rdo;

亨利打住话头，朗贝尔显出一副固执的神态。伏朗热无疑很善于吹他，再说，也是他给朗贝尔提供了混淆善恶的可能性，使他得以坚信他父亲无罪，自己道路坎坷也是命中注定。&ldo;我必须设法经常跟他见面，跟他好好谈谈。&rdo;亨利暗自在想。可是他眼下无暇顾及。&ldo;这些事以后再谈吧。&rdo;他紧握着朗贝尔的手说道。

提到他那部剧时，朗贝尔是多么冷淡，这使亨利有点儿伤心。无疑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朗贝尔才对别人勾起往事感到不快，可为何表现出这般敌意？&ldo;遗憾！&rdo;亨利暗暗在想。他多么希望圈外人能看一次最后阶段的排练，跟他谈谈有何想法；确实，亨利再也判断不清情况到底如何。萨莱夫和若赛特总是闹得哭哭啼啼，吕茜&iddot;贝洛姆拼命拒绝撕破若赛特的裙子，维尔侬顽固坚持彩排后要举行一次夜宵招待会。无论亨利怎么反对，怎么坐立不安，谁也不听他一句话，他仿佛感到自己正在经历一次灾难。&ldo;不管怎么说，一部戏成功还是失败，并不这么严重。&rdo;他尽量这么安慰自己。问题是他自己失败了不要紧，可若赛特需要成功。他决定给刚刚回到巴黎城的迪布勒伊夫妇打电话。他们明天能去剧院吧？他们自始至终一直关心着这部戏。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ldo;一言为定。&rdo;安娜说，&ldo;我们一定会很感兴趣。再说，这也可以迫使罗贝尔休息休息：他像个疯子似的在做事。&rdo;

亨利不免有几分担心，害怕迪布勒伊马上把集中营的事情再提到桌面上来，可他也许并不急于作出决定：此事他一直闭口不谈。彩排开始了，亨利感到十分恐惧。当他无意中发觉某个读者在阅读他的小说，他心里就已经局促不安；如今却坐在迪布勒伊的身边，看着他们听他的剧本，这可真有几分害臊。安娜似乎心情激动，迪布勒伊也显得兴趣十足。可是他对什么不感兴趣呢？亨利不敢去问。最后一句台词在冰一般的冷寂中结束了，迪布勒伊这才朝亨利转过身子：

&ldo;您可以满意了！&rdo;他热烈地说，&ldo;这出戏在台上的演出效果比阅读时好多了。我当时看完就已经跟您说过：这是您最成功的作品。&rdo;

&ldo;噢！那当然！&rdo;安娜冲动地说。

人们继续对他备加赞扬，他们的溢美之词都是亨利渴望听到的，他听了心里确实舒畅，可也使他感到有点儿害怕。整整三个星期里，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便使这部剧获得成功，至于这出戏价值如何，他没有心思去考虑。他力戒自己存有希望，产生恐惧。如今，他感到自己的这片戒心融化了。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写得是好吗？观众会觉得好吗？最后彩排的那天晚上，他紧张得心脏跳动过速，躲在舞台布景的撑架后，偷偷地窥望着无形的剧院大厅里响起巨大的、嘈杂不清的喝彩声。虚荣、幻想，多少年来他一直戒备这种畸形心理，可是他没有忘却年轻时的梦想：荣耀。他坚信自己定能得到它，曾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紧紧地拥抱着它，就像拥抱着自己的恋人。然而，他难以捕捉，它没有面容。&ldo;可它至少是一种声音，&rdo;他暗自在想。这种声音，他这一生中已经听到过一次：他登上主席台，下台时怀里抱着一大摞书，只听得他的名字在如雷的掌声中回响。也许他又要获得这儿时的殊荣。谁都不可能谦逊整整一辈子，谁也不可能总是盛气凌人，对什么都表现出不屑一顾。人之所以把最美好的时光用来设法与别人交流，那是希望自己真正能够在别人的眼里有点分量，而且有时也很渴望了解能否真的如愿以偿。人都需要欢乐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中，现在可捕捉住整个过去，并可战胜未来……亨利的静思突然中断，响起&ldo;笃笃笃&rdo;三声。幕布启开了，出现了一个黑暗的深潭，人们默默无声地坐着，目光一动不动。启幕前半小时那如在动物园的喧闹声和眼下悄然无声的场面似乎没有多少联系，人们不禁自问这些人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们仿佛不完全是真正的人。惟一实实在在的，是这座在大火中化为废墟的村庄，是太阳、是呼喊声，是德国人的吼叫声以及恐惧等。有人在大厅里咳嗽了一声，亨利这才意识到迪布勒伊夫妇、波尔、吕茜&iddot;贝洛姆、朗贝尔、伏朗热夫妇以及许许多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在这儿到底在干什么？他回想起那个被太阳、葡萄和流血的往事红透了的下午；他曾想把它从8月的时光、从流逝的时间中争夺过来，让它在梦幻中延续，从中便生发出一个故事以及种种思想，最终又铸成了话语。他希望这话语、思想获得生命：难道这悄然无声的观众在此是为了赋予它们以生命？响起了机枪扫射声，若赛特身着那件印有阿玛丽莉字样的漂亮过分的裙子，穿过空荡荡的广场、瘫倒在前台，与此同时，后台发出嘶哑的叫喊和口令声。大厅里也响起了喊叫声，最高层的黄色楼座上，一位戴着头饰的妇女咣当一声离开座椅：&ldo;这恐惧的场面，受够了！&rdo;在一片嘘声和掌声中，若赛特朝亨利投去惊恐的一瞥，亨利神态安然地朝她微微一笑；她马上又开口说了起来。亨利脸上挂着微笑，可心里恨不得奔上前台，给她提示新的台词，提示令人信服、震撼人心的台词；他只需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的胳膊，可舞台那成排的脚灯的灯光不容他闯入这个天地，只得任凭那悲剧的时刻无情地继续发展。这时，亨利才明白他们为何被召集在此：是为了作判决。这决不是什么殊荣，而是一场审判。他这才体会到当初在自己卧室那宽容的沉寂中满怀希望斟酌的句子，今夜里，它们无不带着罪恶的意味。有罪，有罪，有罪。他感觉到自己就像站在被告席上的被告那般孤单，正在默默地倾听着律师的辩护。他承认有罪，但同时又在为他的要求辩护，他仅仅要求陪审团宽大处置。又有人在怒吼：&ldo;可耻。&rdo;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为自己辩护。当幕布在夹杂着偶尔几声嘘嘘声的掌声中落下时，他发现自己两只手湿乎乎的。他离开舞台，躲进了维尔侬的办公室。数分钟后，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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