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她与我相约,每月初五,在齐国静水台等我。每个月她都会等在那,直到我与她再会的那一日。
我站在大雨中,看着雨水与黑暗将她身影吞没,看了许久,这才回宫。
回到偏殿,殿外守夜的仆从们皆枕着大雨声,在廊下昏昏欲睡。偏殿的灯火摇曳,我浑身淋得透湿,水渍沾湿了脚下的白绒地毯,抱紧手臂,蓦地觉得透心寒冷,直打哆嗦。
“宫主,你怎地淋成这般了!”身后一声惊呼,朱萸奔走过来,将我拉到椅上坐下,火急火燎地转身去拿衣物与毛巾。
我静静坐着,任由朱萸替我擦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衫。她比我小两岁,是爹爹当年给我物色的贴身侍女,自幼便服侍我,与我一同长大。
收拾完毕,我靠在榻上,一声不吭地看着朱萸忙前忙后。她从厨房里端了热姜汤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喝,同时絮絮叨叨地道:“宫主怎地这般不顾惜自个的身子,这么大的雨,还是三月里头,那么冷,会将人淋病的。方才阿萸去厨房熬姜汤,经过大小姐的飘渺阁,瞧见她寝间里头黑压压的,不曾点灯,大小姐今日倒是反常地睡得早呢。”
我含了姜片在口,咀嚼吞进肚里,含糊“嗯”了一声:“阿姐今后,夜夜都会睡得早。”
朱萸一怔,旋即笑道:“大小姐可算老实了。以往她夜夜晚睡,关在寝间里头做那些人皮面具,可吓死人了。上次她还拿那什么黏糊糊的玩意往我脸上抹,说是要取我的脸模子,我吓得都要哭了,四处躲避,她还使劲笑着追我,弄得我差点摔进鲤鱼池里。”
我道:“没什么,她也经常拿脸模膏往我脸上抹,她就这脾气,由她去。”
朱萸点头:“宫主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朱萸下次见了,一定不躲开,让她取脸便是。”
我接过盛姜汤的透玉碗,自己拿调羹舀着喝。喝了几口,才道:“阿萸,你想走么?”
朱萸怔住,透亮的眼里盈盈起了一层雾气,泫然道:“宫主不喜欢阿萸伺候,觉得阿萸不好,要赶阿萸走么?”
“怎会呢。”我拿食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下,拭掉泪痕,道:“你很好。”
“那宫主为何这般问?”
“没什么。”静了片刻,我道:“我是怕你觉得待在烟云海不快活。”
朱萸脸上显出几丝愁容,良久,才轻声道:“我的确不喜欢烟云海,不过待在洛水十宫里,我还是很快活的。宫主待我们都很宽厚,就算……就算主上她有时不高兴,要将气撒在我们身上,宫主你也总是护着我们……只要宫主在烟云海,阿萸便不会想走。”
我拿了软垫过来垫着,身子往后靠。
“宫主,你倦了么?”
“恩,有一点。”我阖上了眼。
“你淋了雨,那便早些歇息,若是染了风寒,那就不好了。”朱萸扶着我躺下,替我盖好被衾,道:“我就在外间,宫主你若有吩咐,便出声叫我。”
我没有答话。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带上。
外面雨声哗啦,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寒冷。
过了几日,阿姐的事情便再瞒不住。姽稚杀气腾腾地冲进洛水十宫,将服侍过阿姐的所有侍从婢子聚到一处,带到我所住的偏殿外头,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阿姐走的那个大雨夜,我发高烧,一连几天都在榻上躺着,难受之极,哪里也不想去。听到殿外的卓段暄尖声细气的叫嚣声,便叫朱萸过来扶了我,去殿外探视。
地上跪着的所有人,头都低到了地面铺就的白玉石板上,瑟瑟发抖。偶有几个抬头,望见我,面上满是凄惶之意。
我咳嗽一声,淡道:“做什么,大清早的,又发这么大火气。”
姽稚死死地盯着我,蹙眉:“你怎变成这副样子,是那些下人们没有顾看你好么?”她冷眉一挑,滑向朱萸,朱萸挽住我的手哆嗦得厉害。
“我病了,是我自个身子不争气,如是而已。”
姽稚冷哼一声:“你历来身子好得很,怎会病的,定是她们看护不周。”
“你吵死了,吵得人耳朵疼。”
姽稚被噎住,蓦地大怒:“洛影那个贱人到底去哪里了?上次她扮成你的模样,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没好好跟她算账,现在她竟敢出逃?”
我只是不语,漠然地望着她。
“那个贱人走了,我便叫这洛宫里服侍过她的所有人,全都扔进幽潭喂蛊!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出烟云海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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