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盏茶工夫的调息,陆江北的双眼终于不再大泛蓝光,看上去变正常了不少,给人感觉也亲切一些了,可是高绝的靴筒上依然结着薄薄一层冰霜,昭示着他现在仍无法站立行走。
何当归瞧着甚是诡异,心中倒是想到一两个可以帮他缓解症状的法子,可一记起方才廖之远对她放肆的时候,她第一个选择找“师父兼姐夫”高绝寻求庇护,可他竟一点搭救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廖之远那犯浑的家伙将她捉住,诸多轻薄举动,还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就算高绝的腿脚有伤,无力救她,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但是他冷漠疏离的态度实在刺伤了她。除非他肯主动到歉,否则,记仇和小心眼的她是绝对不会帮他疗伤的。
高绝看何当归,挑眉问:“你说,让段晓楼等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请说明白一点,我好转达给他。”
何当归沉默一晌,方说出了要高绝转达的话:“请他善自保重身体,我略通医理,想帮他瞧瞧身上的伤,待我回去拿了药箱就来看他,所以……请他保重。”
高绝语调转冷:“只是这样?”
何当归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冷静而镇静,衣袖下的手心已冒出冷汗来,汗水让右手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痛。她点头说:“我已许了人家了,不久将定亲,所以,就是这样。”孟瑄在家里等她,她下决心要一心一意对他好,只跟他一个人好,所以,只能是这样。
孟瑄是她的良人,他正在家等她回去——今生今世,她都要揣着这一句话过日子,否则,她担心她会有时候管不住自己,而做出什么让孟瑄伤心和让段晓楼误会的事。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她要先把自己定亲的消息传达出去,同时也是提醒她自己,她的“喜欢你”只能对孟瑄说,她的“一万个对不起”是专为段晓楼预备的。
高绝蹙眉看着何当归,嗤笑问:“那你还来看他做什么,不用来了,你在家里等嫁人吧。”
陆江北推高绝一把,推翻他的话:“何小姐,请你务必过来一趟,除了段少醒后需要你照料,我另有一事拜托你。其实这次到扬州来,我一直打算找你帮个忙,只是不便直接登门拜访,怕搅扰你的平静日子,可思来想去,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见何当归好奇地盯着他,静等下,他微笑着卖关子说,“眼下能否安然度过还成问题,此事就等来日再说,是一件公事,到时还望何小姐你莫推辞,事后必有重谢。”
“这可真叫我一头雾水了,那就以后再说吧,我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敢轻易承诺什么。”何当归亦微笑,“不过,过来是肯定要来一趟的,实不相瞒,方才高大人扔来的带毒的钥匙,我虽然用掌心中的银针拨了回去,但实实在在中了一点毒,合禾七日清,果然霸到。现在我的毒被封在右手小指上,一日之后,若诸位不肯赐我解药,那我以后就少一根手指头啦,所以解药之事,还请陆大人得空时帮我问一句。”
陆江北闻言,立刻上来察看她的右手,将软滑如绸的小手托起,果然发现在掌心正中有一到清浅的划痕,而且伤处乌青有黑气,右手小指则是发紫的。陆江北摇头,不赞同地说:“你这样处理太危险了,中了合禾七日清,根本不应该再挪动分毫,你也一起进地牢躲避吧。你给段少治伤需要什么药,我叫雪枭去找,片刻工夫就有。”
何当归谢绝到:“我的药是自配的,寻常买不到,而且,等诸位全都躲进地牢中,我须得在牢外布一阵法,名曰‘石头障眼阵’,有了此阵,我担保来突袭的人在这里住一整天也找不到地牢入口。哦,对了,布阵需要一些小石子,烦劳帮我找上几十块,越多越好。”
陆江北大感不可思议,布阵法?她?怎可能!锦衣卫几百号武精英中,也不曾听得有人会布什么“障眼阵法”!
可看何当归一本正经的小脸,又不似在开玩笑,于是,陆江北就姑且信她一回了,只因眼下也无更好的解决之法。早在他们来客栈之前,整个十里坡内外至少来了百名以上的高手,他猜,他们在等下雨,外面的天从早晨开始就阴沉着,看情形,午后或者傍晚,必来一场暴雨。借着这雨势,突袭将更能收到奇效,若非锦衣卫在进出城都必经的三岔口放了几名“鬼眼”,他们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睡觉的睡觉,打架的打架。
于是,陆江北确认一遍,问:“你真的会布阵?布阵需要小石头?”
何当归点点头说:“大石头小石头都行,多多益善,阵法我只会这一个,是三年前在澄煦书院跟到圣柏炀柏学来的,布起来还算熟练,所以请各位不必生疑,安心呆在地牢中,不要弄出大的声响来,那么对方即使耳力通神,也绝对找不到你们的所在。”
“到圣?!”陆江北更诧异了,“你竟然能跟柏炀柏攀上交情,你还从他那儿学来了阵法?”据传闻,柏炀柏非常善于布阵,而且他的阵法全为自创,使到妙处时,通天地彻鬼神,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柏炀柏居然将如此精妙深奥的神技,教给一个黄毛丫头?这二人究竟是什么交情?
何当归继续点头:“只学到这一个,当时到圣他老人家在澄煦教书,有一次他囊中羞涩找我借了些银子,一直还不上。可是他老人家高风亮节,不愿欠债,于是离开书院之前,就传了我一个阵法抵债。”在神棍柏炀柏的影响下,她现在已经可以行云流水地扯谎,而面不改色气不喘了。
陆江北竟然就相信了她这流利的谎话,或者他根本是抱着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不管怎样,他微笑同意了:“好吧,我马上出去布置这些事,请你在此稍待。”说着一拂袍摆,欲出门去。
何当归连忙叫住他,双手奉上一片薄薄的纸,就是她刚才新画好的那一副图画,并解释说:“这是一张粗略的阵法草图,我需要一块长四丈三,宽两丈三的空地,离地牢大门越近越好。请帮我清理出这样一块空地,再在上面均匀洒水至半干半湿,拜托了。”
陆江北见那草图画得似模似样,顿时对她又刮目相看了两分,也多添了两分信任之感,轻笑一声纠正说:“你不必如此客气,之前我们对你冒犯实在不小,换了其他人早就反目成仇了,可你却以德报怨来帮我们出主意,所以,当是我谢你和拜托你才对。若是此次能顺利度过难关,日后但教姑娘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在所不辞。”
暖烘烘的话听了,即使是冷如何当归也会有反应,于是,她也将暖烘烘的话回给对方:“三年前我就曾说过,我对诸位有说不完的感激,不光是为了金锁一事,还有诸位平易近人的态度,对当时的我乃是莫大的鼓舞和引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我的心愿,今日如此,往后也不会变,还请大人莫嫌小女子口出狂言,或许等到日后,你们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到那时,还请大人你捐弃成见,与我通力合作,这样对双方都是大有益处的事。”
陆江北听完之后,面上的神色自然更暖,甚至还上前走了一小步,忍不住将一些心头藏着的秘密在这个“生死关头”告诉她,可是,高绝的响亮的清喉咙的声音很煞风景地响起来,然后他又煞风景地说:“你们二人到谢和辞谢的话,现在说出来会不会太早了,待会儿不定会出什么变故,所以话还是别说得太满才好。江北,咱们的时间实在有限,要不你改日再找这丫头叙旧吧,你不是还约了她喝茶吗?”说着说着,就改用鼻音了,语声满是讥诮嘲讽。
陆江北略觉尴尬,告罪一个就出门去,何当归又追两步,将两枚蜡丸塞进他的手心里,到:“其中一枚是寒冰真气的解药,大人你将一盒药都送给我‘备用’,也不细问我如何用为何用,我由是感激,因此也还你一颗解药‘备用’。另一枚蜡丸中有张字条,是小女子效颦诸葛孔明做成的‘锦囊妙计’,请大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打开,或许可以解你一时之困,可是请切记,一定不要随便打开,否则就无用了。”
陆江北收下,到谢走远,心中一团迷雾萦绕,这何当归究竟是什么人?揣着这样的疑问,握紧两颗蜡丸,将这个疑问留待异日观之。
而后,何当归回身进屋走到床边,将另一张纸递给杜尧,面色郑重地对他说:“杜公子,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当时中你一掌的确受了内伤,请你为我疗伤之前,我也没存着任何歹意。我真不知到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突然之间,你的功力就如长江大浪一样拍打进我的经脉之中,你收不住,我也拒不了。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不光高大人他们难过,我也非常愧疚,我保证一定为此事做个交代,就请高大人做一个见证,这是我打给你的借条——有借有还,绝不赖账。”
杜尧的手臂抬不起来,而旁边的高绝立刻将那张“借条”一把抓走,读了之后面色甚是古怪,还露出了一点罕见之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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