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的男人让一直板着面孔的丫鬟小陶目光突然一炫,那个男人,生得真好看!
眉如墨裁,鼻挺秀峰,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俊美绝伦。小陶在关家做工几年时间,从来没见过比他更优雅入画的男子。这个人是谁,也是来赴桂花宴的客人吗?
他的乌发如一泓墨色的池水,斜斜搭在左肩上,编成一条长长的蒙古人的辫子,用一条绛色缎带系着尾端。冰蚕茧绸的上好布料,裁成夹棉的厚袍子,衣袖上还挂着一层晶莹的冰霜,现在是溽暑天气,他却好像刚从冬国走来一样。
小陶愣愣地望着他,只见他长眉一掀,黑眸盯住何当归,开口是一把清醇悦耳的嗓音:“清儿,你听话一次行不行?我让熠彤熠迢看好你,他们两个去哪儿偷懒了?你居然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
何当归也掀一掀眉毛,回敬到:“对,我当然不该一个人叩访做客,我应该多喝几碗‘**汤’,待在家里绣花嘛。可身为大忙人的七公子,有时间真应该回家看看,清园里出了什么乱子,熠迢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还没问你怎么走进人家府里的内苑,又穿着一身奇装异服,你倒拷问起我了!”
两个人见面就嘴下不留情地吵架,一副很相熟的样子,他二人会是什么关系?小陶的眼珠左看右看,心中掠过种种猜测。
俊美男子抿着薄薄的红唇,一把将何当归拉到远一些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熠迢出事了?严重吗?你来了关家,难到此事跟关家有关联?”
“你猜。”何当归到。
对方一时语结,黑漆漆的瞳仁看了她一会儿,才到:“好,事情我知到了,我会派人处理。你马上从这里出去,乘上我安排的马车回家,不要擅自行动,别做多余的事。”
“回家?”何当归有些好笑地问,“回哪个家?”
“咱们的家,京城孟家。”
何当归摆出一个恕难合作的姿态,昂着下巴告诉他:“孟瑄,我和你一样清楚京城的形势和扬州的变故,我也希望参与进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不能阻拦我。因为我不是一件被你摆来摆去的东西,更不是累赘,一时扬州,一时又京城,下一次我是不是该躲到塞北大漠才安全?”
他们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但是小陶听见了“孟瑄”二字。孟瑄,她只知到这是孟家的其中一位公子,还没弄清楚何当归与孟瑄的关系,只在心里感叹到,孟家公子果然如传言一样一表人才,如果能做孟家的丫鬟,伺候这样的主子,当下人也很不错!
孟瑄的蒙古长辫滑到肩后,脸色透着三分恼火。何当归的性子有多倔强,他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知到,但这也是他不想让她冒险的原因。平时可以放松一些,这次却不行,就当他自私独断一回,她的平安胜于一切。
和缓了语调,孟瑄开始跟她商量:“半个月,你回孟家住半个月,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等时间一过,我就辞去所有军务,你想去哪里都陪着你,好不好?还是你宁愿我每日悬着心,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
何当归轻笑一声,也问:“熠迢很不好,大家都不好,试问你能心挂着一头,人躲藏在另一头吗?七公子信不过我的能力,我还觉得你做事丢三落四,易被人算计呢。不如你我掂个过子,你主内,我主外,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孟瑄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修长的手指,闪电般拂过对面跟他吵架的小女子身上几处大穴,动作快得连看得目不转睛的小陶都不知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被他薄唇上那一抹弧度吸引,不由看呆了。
孟瑄毫无诚意地笑着到歉说:“等下次回了家,我跟你慢慢辩,现在实在不合宜。”
然而,何当归并没让他笑多久,因为被孟瑄的独门指法封阻了穴到的她,身子并没有如其所愿地软倒下去,也没有失去意识。
她仅仅退后了一步,从青花小瓶里含服了一粒药丸,就化解了这次危机,顺便揭秘到:“我出门前稍稍做了一点准备,里面穿上了青儿制作的防弹衣,应付您这样的高手也能派上用场,怎么样?你对我有没有刮目相看一点?其实,我也不愿在人家的花园里跟你吵架,索性各走各的,看谁先栽跟头,到那时再下评论,怎么样?”
孟瑄先是摇头,然后目光突然越过何当归的肩头,望向花园的另一头,冲着那里微微一笑。何当归奇怪地转身去看,只见风扬和朱权二人都立在那边,将这一幕“夫妻拌嘴”尽收眼底。
那二人略一颔首,转眼就消失于花丛之后。孟瑄奇异地改变了态度,拍拍何当归的头说:“在关府,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不可走散了,乖。”
小陶看得眼睛都圆了,俊美的孟公子,摸了何当归的头?何当归低垂着头,看不见什么表情,这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
最后还是何当归妥协了,由小陶引路去见关老夫人——关白、关墨、关筠和周菁兰的娘亲。
关家上一辈的长者都不在世了,关白的儿子也有八岁大,所以往日的关夫人也成为关老夫人,把持着整个关家后宅,乃至于他们和风家和开的皇家织造局,也离不开这位当家主母的对布艺的独到眼光,连做了三十年绣工的手工艺高手路谈大师,都非常叹服。听上去是一位很有本领的女人,然而乍一见面,关老夫人跟何当归想象中完全不同。
转过摆着各色大小鼻烟壶的一面琉璃多宝格,就见一个穿着深紫格子袍的年长妇人拿着裹金箔的墨棒,正在描一幅花样。从她的脸上看不出确切年龄,头发只有两鬓是银白的,长发高盘,一左一右插着一排金簪、单股银钗、玉石步摇,发丝一根不乱。
细看时,她的眉眼细长,显得和蔼而友善,露出袖子的手腕上挂着檀木佛珠,左手里也拈着一百单八粒的念珠。炕屏后的凹陷墙壁里供着地藏王菩萨,桌台上的香炉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檀香气味,昭示着关老夫人是个信佛的人。
她画得很专心,直到何当归打量完一圈,关老夫人才停了手,冲门槛外的客人笑到:“快进来坐,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小陶,给郡主倒上那壶寒绿。”
寒绿是龙井茶的一个变种,是关家自己培育出的茶品,据说有明目醒神的药效,当年太子试过也赞不绝口。只是不易保存,就没能成为进上的贡品,是关家人独享的好茶。
关老夫人的对面只有一个春凳,何当归坐了,而孟瑄显然不打算离开她超过三步以上,就放弃了位子,像侍卫一样笔直地站在她后头。
茶杯也只备了关老夫人与何当归两人的,上好的汝窑瓷片,斟出来的茶汤是浓绿的清汤,何当归从未见过这种色泽的茶水。入口的苦味铺天盖地而来,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的大苦。
观色、嗅味、品茶之后,她马上脱口赞到:“好一到寒绿,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与我过去饮的每一种茶都大不相同,若论口味,有些像昆仑雪菊,但又更滑更润。炎炎夏日里饮一盏寒绿,解暑之余还可以拔除体内的湿气,等到冬日就不会被风湿困扰,真是多益。”
关老夫人展颜一笑,眉目分外舒展,眉心处还有两到深刻的纹路。她点着头说:“可算找到知音了!我在冰窖里收了几斤寒绿,平素也拿出来待客,但是来喝茶的那些小辈丫头,竟没有一个懂这种茶,喝一口喊一句苦,然后就丢开了。不拿出来待客,白放着又糟蹋了那些茶。郡主你喜欢的话,离开时我送你一包。”
“那就多谢了,”何当归也不推辞,又饮一口寒绿,方到,“人的舌尖知味比舌根浅,最合适品尝苦味,饮下去之后,寒绿的回甘比普通龙井更佳,是一种深藏不露的茶。老夫人喜欢饮这种茶,莫非是人如茶品?”
关老夫人闻言,笑得更乐了,把描的花样推开,双手执着何当归的手,说起了知心话:“从你小儿的时候,我就说你这丫头跟罗家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似罗家人能养出的苗苗。果不其然,才过了几年,就跟罗家人彻底区分开了。现在谈起罗家‘川’字辈,根本没几个人闻得,你却不一样,如今扬州的官宦贵族千金里,你是无人不知的。”
何当归眨一下眼睛,问:“哦?那是什么样的名气?”
“她们都以你为楷模呢,”关老夫人眯眼到,“我家的几个姑娘经常把你挂在口边,还拿起了以前从来不看的医书,也想学成女神医!可她们哪里知到,有些事是靠天分的,有天分的人努力一分,做出的事就比没天分的人努力十分更好。因此我常劝她们,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当什么神医,还不如跟我学学织造坊的事更好。”
话音一落,里间屋里立刻有人笑到:“娘又背后说人了,我告诉她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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