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身后的毛万仞和潘航等人都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和动作,上前一步,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文臻一动不动,仰头笑看燕绝,还对他眨了眨眼。
有种你就动手。
老娘也觉得忍你忍够了。
蜜糖般的笑意里流动隐晦而又冷酷的杀机。
携着焦灰的风卷过铁黑色峻冷的崖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绝伸手将旨意往怀里一塞,大步从文臻身边走过,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所经之处,人们如见瘟神,纷纷走避,将恭敬和嫌恶融合得无迹可寻。
他的身影刚转过山道,百姓们便涌上前来,欢呼声和感谢声如潮水般将文臻淹没。
文臻却在此时微微松口气,悄悄按了按肚子。
有点不舒服。
她回身看向燕绝消失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她想起一件事,陈城都已经回了天京再奔了湖州,最早带着湖州别驾回去的蒋鑫,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回音?按说蒋鑫早该到了,那么朝廷对蒋鑫上报的别驾罪行和一年三赋事件也该有反应,为何新任别驾至今未到?
还有,燕绝今日最后的表现,让她有些不安。怒火和暴戾发泄出来才有平息的可能,越阴鸷,越隐忍,再次爆发的时候便越疯狂。
希望燕绝的疯病,这一次不要发作得太厉害。
……
万里之外,普甘。
晨曦从半圆形的琉璃珊瑚窗口透入,在屋内投下七彩的光斑,鲛纱被海风卷动,似一片云飞出了窗。
燕绥忽然从床上坐起,长发流水般从肩头泻下。
中文立即无声无息从地板上坐起,“主子,又噩梦了?”
燕绥没有说话。
因为实在很难说那是噩梦,梦见她的梦,怎么能说是噩梦呢?
但是那些梦的内容,着实却叫人……不安。
对,不安。
过往二十三年,他还真从未体味过不安这个词的滋味,如今却尝着了。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夜夜梦着她,梦着她也罢了,都是些不甚好的梦,梦里常簇簇妖火,灼灼焦阳,刀光如雪,血水满湖,于血湖之上排长戟,妖火之中列白骨,而她不断于其上走过。
这些梦惊醒之后,便是一夜一夜的辗转难眠。
半晌他道:“传令国内,将所有剩下的暗卫都派去湖州。”
中文答应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殿下离开东堂的时候,已经安排了两支暗卫小队日常轮班守卫文臻,不用管她任何事,就在危急时候出手就行。并且还算着时间,让在三个月后再增加两支。如今又要将所有暗卫全部派去,先不说全部派去,国内信息收集传递就要停滞,万一有什么不利动向自己这边就得不到,就消息此刻传回国内,然后剩下的暗卫再去湖州,也得两三个月了,如果真是有什么不好兆头,黄花菜也凉了。
再说能有什么呢,已经派了那许多人保护,文大人又不是孤家寡人,她是湖州之王,又拿下了州军,现在保护她的人比保护殿下的人还多呢。
但他还是应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的心,文大人懂得便行。
他起身,踩着鲸鱼骨铺就的雪白地板,赤足脚心触及地面沁骨的凉,如此才将心中的燥热稍减,中文卷起鲛纱,正对着窗口的,半边大海,另半边略高的地势上,是一大片绚烂的花海,那花开得极其绚烂,粉紫深红浅红雪白深紫,高高直立托起的花盘迎着日光摇曳,看着纯美之极。
他并不是个爱花的人,事实上他在这世上所爱也极有限,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病发之时,昏乱而狂躁都隐于冰封的外壳之下,好几次险些伤了身边人,却在看见这花海的时候,忽然获得了一路旅程难得的平静。
于是他便停下了,在这海边和海边的七色花海里,常常一躺就是半日,听海沐风,用半生难得的闲暇,想她。
想她如何在湖州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和那命运里注定迭荡不休翻覆不定的一切相斗,想她一路走过是否会厌倦会否厌倦时想一想他,会否想一想他便忘了那厌倦依旧下一瞬笑意盈盈继续向前。
若能让她有力量继续向前,便是他努力存在的全部意义了。
他起身,下楼,山坡莹绿,将大地分割成两片,一片是湛蓝如宝石的海,一片是七彩如琉璃的花田。
和以往的许多天一样,他躺在日光下花田里,听涛声吟唱,拨弄着花下长出的小小的果实。
这花虽艳丽却不香,但他就觉得安适,安适到似乎连思考都可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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