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仿佛&ldo;民选&rdo;已结束,仿佛他已全票当选,仿佛那对他是大不幸。
翟村的农民们,斯时一个个紧闭双眉,表情矜持,莫测高深。
韩彪一眼发现了翟学礼‐‐那复员兵,那惟一与他展开竞选的人,坐在中间一排的最边上。他似乎早已料到了注定的失败,也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还没开始投票,却已超前流露出了失败英雄的悲壮神态。
韩彪两步跨到他跟前,主动伸出了一只手。翟学礼意外又犹豫地站起,不自然地笑笑,与之手手相握。
韩彪并没有马上放开复员兵的手,而是紧握复员兵的手不放,大声说:&ldo;学礼,修车行开得好吗?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缺资金了也找我。十万二十万的,拿去用就是!&rdo;
把个复员兵搞得别提多么尴尬,只有不自然地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抽回手不自然,任凭被握着手也不自然。
韩彪双肩一耸,抖落了大衣。早有韩小帅从后及时接住,搭在自己臂上。
于是韩彪竟拥抱翟学礼,一手轻拍复员兵后背,俯其耳样子很是机密地说:&ldo;我将投你一票!下一届我非让贤不可。别这么沮丧。在今后的几年里要多接触群众,争取让群众了解你,信任你嘛……&rdo;
俯耳又机密的话本是应该小声说的。他似乎也是那么说的,怕他的话被第三者听了去似的。然而他的声音却&ldo;小&rdo;得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八岁的复员兵,被搞得面红耳赤,备感羞辱。在大他二十来岁的人物韩彪面前,他一时显得那么的嫩,那么的不成熟,那么的没有自信,那么的……根本不配是韩彪的竞选对手……
工作组的人又讲了一番注意事项,投票终于开始……
韩彪果如其言,一投完票,便率众离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韩小帅们各自怀着有功之臣的轻松愉快,你东他西,或寻花折柳,或豪饮相庆去了。
他们是都心中明镜似的专等着韩彪日后对他们的论功行赏了。
当然没有什么省里的领导到矿上来视察。
韩彪自己也回他的一处行宫,享受按摩去了。女按摩医师漂亮可人,风情百种,是他从省城某大宾馆高薪&ldo;撬&rdo;来的。
自己控制着的人们占有着将近一半的选票,侄子韩小帅们责任包干,又使钱贿赂了些个人。他断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票,那是早已铁定归属在他的名下了。他是亦喜亦恨。喜的是大功告成,而且易如反掌。&ldo;民选&rdo;后的村长,将证明着他毫无疑义的群众基础和威望。这么好的社会效果和政治效果,他韩彪岂能坐失不要?不久他又将是新闻焦点人物了!锦上添花,好上加好!恨的是翟学礼。不识时务的毛头小子,什么东西!杂种!和我竞选,也他妈配!什么时候得细细调教他一番,让那小子领教冒犯自己的下场!还要让他有苦说不出来,干往肚子里咽。什么他妈的&ldo;民选&rdo;不&ldo;民选&rdo;!在本县的地盘里,凡自己想要的,各方面就他妈的该给自己!给就叫&ldo;民主&rdo;。否则,不管什么方式,都他妈的不是&ldo;民主&rdo;!……
他猛一翻身,将骑在他身上的女人翻在下边了,接着就凶狠地干起了那种事儿。仿佛身下是翟学礼的淑妻,怀着股大恨在进行强奸似的。那女人见他表情异常,动作野蛮恶劣,不知他是怎么了,特别害怕,竟不敢像以往那么浪那么淫……
突然韩小帅不敲门便闯入进来,明明看清了他正干着那种事儿也不赶紧退出,却反而跨到床边,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报告:&ldo;叔,坏,坏了!选举结果出来了!……&rdo;
他扯线毯将那女人一盖,便赤身裸体地站起来,一时不明白侄子何以慌张何以结巴……
&ldo;村长不……不……不是你……是翟学礼那小子!……&rdo;
&ldo;胡说!我不信!怎么会!&rdo;
&ldo;千真万确!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票在那小子名下!……&rdo;
在&ldo;民选&rdo;中落选了的前任村长呆住了。
&ldo;叔,咋办?……&rdo;
他狠狠地扇了侄子一个大嘴巴子。韩小帅脸上顿时出现五道紫红的指印。接着他朝侄子踹了一脚。人高马大的韩小帅竟被踹得捂着肚子蹲下了。他双手举起一只大钧瓷花瓶要往侄子头上砸,幸而被那女人一拦,韩小帅才没头破血流。
花瓶碎在地上。
韩小帅也吓傻眼了,他从没见他的叔叔韩彪如此大发雷霆过。
韩彪几乎将屋里能摔碎的东西全摔碎了……
翟村的选民,以农民特有的,经常用愚怯巧妙&ldo;包装&rdo;了的城府(几乎只有某些农民才具备那一种城府,而且往往表现为较高级的一种),以及孩子般的狡黠,彻底将韩彪这位在翟村说一不二,跺一下脚,乃至会惊动整个县里四面八方的势力人物耍弄了。他们收他的钱。钱是多好的东西啊!对于他们,尤其是多多益善的东西。何况他们明知韩彪有的是钱。收下时丝毫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更不感到有什么不安。他们如是想,你要收买我的选票,你当然得出点儿血。现如今什么都讲价值,那么我的选票也是我的无形资产,一年一个行情的。他们自然不敢当面对韩小帅们这么说。但是他们嫌钱少时,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而又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子,韩小帅们就不得不加钱了。结果使韩小帅们替韩彪拉选票的&ldo;成本&rdo;大大超出预算。超出得太多,韩小帅们就都不便向韩彪如实汇报了,怕韩彪骂他们花他的钱不心痛,更怕韩彪怀疑他们有贪污行为。所以他们宁肯用自己的钱往&ldo;成本&rdo;里贴,指望日后韩彪被选上了村长一高兴,奖赏他们的钱比他们&ldo;无私&rdo;地贴入&ldo;成本&rdo;的钱多得多。
翟村的农民选民们,收下韩小帅们的钱时,都是当面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他们那一票一定投在韩彪名下的。都曾虔诚之至地表示,不拥护韩村长继续当村长,那么还有另外的谁值得拥护呢?翟学礼?他有过什么权威?他有过什么德望?他怎么能与韩村长相提并论?……
但是,真在选票上画&ldo;√&rdo;、画&ldo;&tis;&rdo;或者画&ldo;○&rdo;时,他们就都成了自己们的意愿的主人了。印制的选票、发的笔,选票统计出结果以后,直接封了,带回省里,由地方最高部门即&ldo;省&lso;民选&rso;办&rdo;存档。这使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耍弄韩彪一次。耍弄了他不是也白耍弄吗?无论他多么想知道都是谁耍弄了他,也是根本无法知道的。那为什么不耍弄他一次?从前两次可不是这样‐‐第一次是由乡里的干部们来宣布他韩彪是惟一的候选人,然后举手表决,当众点数举起的手超过半数。谁敢不举手?第二次真&ldo;民主&rdo;些了,发统一的白纸条,自带笔,写被选人姓名。理由是&ldo;尊重人权&rdo;‐‐候选人有姓有名,不拥护可以写别人的姓名,在候选人姓名后画&ldo;√&rdo;、画&ldo;&tis;&rdo;,有辱候选人之人格。这是韩彪手下的人们振振有词地提出的,他们一起哄,方式便被采取了。那样的选票,选后都将落在他们手里,谁有胆量不写韩彪二字?只要一对笔迹,哪张选票是谁的,铁证如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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