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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有多少等待值得坚持有多少坚持不被辜负（第1页）

第九十四节

有多少等待值得坚持，有多少坚持不被辜负

当我最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往往也是我最沉默的时候。

这间宿舍也许从来没有人在它的腹地这么歇斯底里地嘶喊过，没有人这么声泪俱下都地唱过歌。它简陋、破旧，四平八稳，乐天知命，但自从住进了疯子一般的我以后，它就变得焦躁不安、心神不宁了。

“人心可难测量，啥事都能碰上。”场院里的一段电缆线被盗贼偷了，看门的老头可能因此将被扣取工资。想起他半夜披着破棉袄在冷风中巡视的样子，看着他流着清鼻涕黑红着脸膛的愁眉苦脸相，我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生为人者，有几个是容易的？摸爬滚打半生，原本该歇歇气安度晚年，却仍旧为了生计，流落他乡，为一家小煤矿守夜……世间原无绝对的公平，你拥有了，他可能就会失去。人生也是一种平衡，你拥有了这样，可能必然会错过那样。

又梦见黄芳，还出现那个和她一同看过《红房子、白房子、黑房子》的表哥。忽见她蹦着高儿，说我的小说发表了，要我请客。我一看作者的名字写着“张太雷”三个字，就说这不是我的小说，我怎么能叫“张太雷”呢？黄芳却反问：“你怎么不是张太雷呢？”我说我是刘辛呀，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给忘了？她眨巴着眼睛，突然双手捂着脸说：“谁把你忘了？你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你以为荞麦花会永远开着么？”提起荞麦地，我便抱住她，于是，俩人就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醒来方知，青春已老”。黄昏时我一人去沙漠边上乱转，偶见孤坟，耳闻远处清真寺的晚祷声。冷风嗖嗖有劲，我每次用手指在沙地上划出“黄芳”两个字，不到一刻钟便被吹平，样子就跟我没写字时一模一样。

在暮色中回到卧室，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踉跄。偌大的场院，只有看门老头和我们宿舍的灯在孤独地亮着，其他的宿舍都是门窗紧闭，黑漆漆一片。富贵见了我，也没有多少话说，我们只是草草洗把脸，然后双双卧在有些寒冷的床板上，一夜蜷缩到天明。

来一小青年，跟我们打听何时开工的消息。他可能以为我们是矿上的工人，想套套近乎，就陪着笑脸又是握手又是递烟的，样子格外恭敬和客气。

富贵就有些把持不住，故意拿捏着说：“你要想到矿上当工人，就得跟我们把关系搞好，到时候我们对招工的头儿说一声，保证给你安排个好工种。”小青年一听，更是敬服有加，当即表示要请我们出去吃饭。看他有些瘦弱，也不是有钱的主儿，我就有些不落忍，打推辞道：“算了吧，哪能随便让你破费呢？”小青年一下站起来说：“不要客气，都是老乡，吃顿饭算个啥？”

于是，我们到街上的一家饭馆，他请我们每人吃了一碗面，另外又加了两个素菜包子。

真是意外的收获！

出了饭馆，我们连连打着嗝儿。小青年还有些不放心，几次抱拳拱手，特意叮嘱我们，让我们“到时候多说好话多多帮忙”，一副把我们当成大人物看待的样子……到了宿舍，我和富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俩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

有人打探消息，证明开工日期不再遥远。只是替他人做嫁衣，钻在矿井下当“煤黑子”还要这般讨好和巴结的态度，想来又使人难过。前日老乡过来，跟我们谈了谈井下挖煤的情况，我才知道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竟然如此繁重和危险：有矿工被绞死在矿车下，有炸死在煤屑下的，有一氧化碳中毒的，有瓦斯爆炸全军覆没的，等等等等，听着都使人后怕，使人恐慌——却没有人肯与这危险之地决裂！相反，他们托人四处求情，四面八方赶过来要往里面挤，见奶就是娘，总怕那黑洞洞的矿井要把自己甩了，再没有别的活路似的。

看门老头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叫人叹服。俩人带着一张硬纸板，随意坐在一个煤堆旁就可以对弈半天，有时直到黄昏掌灯，还见他们还没有收场的意思，仍旧你堵截我、我追杀你。

下午又搬进来一家人，男的挑着担儿，女人拉着俩孩子，穿着比我们还不入流。不知他们怎样跟看门老头疏通了一番，反正说着说着就搬进来了。看来他们也没什么行李，只一会儿工夫，就见宿舍门一闭，再无他们的影子。

这些人拖儿带母，举家在此尚能生存，独我和富贵无法安身？偏不回去，偏要等待，偏要招这个工，偏要从从容容平平静静地过下去，看你谁能奈何得了我？

在焦躁中，我变得非常矛盾。

食堂开门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有多少等待值得坚持，有多少坚持不被辜负？

有了米饭和蔬菜，腹内有了东西填充着，日子就少了坐卧不宁的焦躁感。时光如蜗牛一般在蠕动，不用屈指算，我们到灵州已二十余日。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将二十多个忍饥挨饿的日子捱过去了，总算没有俯首就擒地被这些时光压倒和击垮。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开工消息，但是，只要有饭吃，我们就不再为五斗米挖空心思甚至去铤而走险。

问及老乡，老乡亦不能确定，只说快了，快了。他说：“你俩等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要空手回去不成？”

想来也是，一二十天都等过去了，还在乎几天？说不定明天就有了行动，说不定私人老板已经跟矿上把各种手续都移交清楚了，只等他一声令下，我们就会戴着安全帽下井挣钱了……

只能等待，别无选择。

因为我们囊肿空空如也。

故乡的荞麦花已经都谢了吧？那些结满黑籽枝杆却鲜红如血的荞麦怕也要收了吧？我这里没有日历，不知道哪天“秋分”，哪天“白露”，我的时间只能从日记上寻找和推测。来时也没有带别的书，所以“日记”便成了我最贴心的倾听者和记录者。

我强迫自己每天都能写一点，不管发生的大事或小事，我都想把它们记录下来。不为创作，就是为了某一日我挣钱回家后，能把这些沾满汗水和体温的文字送给故乡的黄芳去阅读，让她明白她的心上人是如何忍受着孤独和饥饿，如何为着和她的结合而努力的，那情景，本身就已经美好温馨和值得了。

我和富贵双双到“一号井”去，本来就想随便转转，却遇到一个初中同学。当年我们曾叫他“卷毛儿”，如今竟在此当了工人。经过交流，才知道他正是那次我也去报名却没有名额的时候招上工的。

虽然只是个“合同制”，待遇竟也非常不错。住在洁净的大楼上，室内还有专门的女服务员叠被扫地。看着她们抹着红唇、拿着大串的钥匙为出出进进的工人开门关门的样子，真的感觉他们好幸福啊！

“卷毛儿”又领着我俩去洗澡堂洗了“淋浴”，便从头到脚都感觉到舒坦了。想一想，我们居然几个月都没洗澡了，难怪有些衣冠楚楚者见了我们避之唯恐不及。

令人遗憾的是，因为缺乏经验，我们没有将裤头、背心等内衣装进衣柜里，所以等洗好出来穿衣服时，竟就找不见了。恰恰这几样衣服都是出门时新买的，被人顺手偷了去，感觉有些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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