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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她以手为桨，划向湖心深处。忽然，田田间传来一阵幽咽的箫声。听音调本是一曲寻常的江南采莲，但洞箫吹来婉转，更叫风声割碎。骆残霞听得痴了，心底无限凄凉，忍不住和曲歌道：

&ldo;污沟贮浊水，水上叶田田。我来一长叹，知是东溪莲。下有青泥污，馨香无复全。上有红尘扑，颜色不得鲜。物性犹如此，人事亦宜然。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昔在溪中日，花叶媚清涟。今来不得地，憔悴府门前。&rdo;唱罢，自己扑簌簌落下泪来。

那边箫声止住，有人问：&ldo;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可否一见？&rdo;

骆残霞当时已打定主意，那一晚就要沉湖自尽的，既然是人生的最后一刻，何不恣意妄为？她应了声&ldo;稍待&rdo;，拨开莲叶朝发话人划去。

到了跟前，见同她一样的一叶扁舟上，坐着一个青衫公子，一壶酒摆在船头，一柄剑放在身边，手中执着洞箫，微微有些哀愁的眉眼正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艳装女子。

骆残霞低下头‐‐多少年来，还没人用这样不带色欲的眼光看自己，而恰恰是这目光，叫她觉出自己的肮脏下贱。但她又一想：总是要死了，临死的人应该坦坦荡荡，何必惧怕别人怎么看待？于是，她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相遇，不约而同地笑了。月亮刚刚升起，满湖银色的光辉。

他伸手过来抓住她的船沿，将两支船并排靠在一起。

他请她饮酒，她不推辞。又说起刚才唱的歌，她笑言：&ldo;难道公子的洞箫不是有所叹？&rdo;他即朗声大笑：&ldo;国家如此，叹有何用？满朝士大夫还不及一个女子‐‐你真是我的知音！&rdo;这话说得她心里一酸‐‐多年来，她做了多少恩客的&ldo;知音&rdo;，临到死前，总算得着一个真心人！

他又问她：&ldo;姑娘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rdo;她凄然一笑：&ldo;不过也是个投错门的人，种错地的花而已！&rdo;他道：&ldo;说得好，天下间敢承认自己错的，倒还没有几个。可惜有一点儿小小不妥‐‐&rdo;&ldo;噢？&rdo;她洗耳恭听。

&ldo;白香山的诗，为周至尉趋府而作。你我二人却都是迫不得已吧。&rdo;

一语说得，骆残霞戚戚然几乎又哭了出来。

便在这一夜，她头一次用心记下了崇祯皇帝景山投缳的惨烈，吴三桂引贼入关的卑鄙，还有金陵小朝廷夜夜笙歌的颓败。平日在酒席上，听过多少回，可是只有从他的口中道来，才真叫人有阑干拍遍的欲望。

&ldo;可恨的福王！&rdo;他一拳砸在船沿上，&ldo;结发妻子千里迢迢来投奔，他居然抓之入狱，潞王郡主乃是他的堂妹，战乱中逃到金陵，他竟要将人斩首……想那郡主一个弱质女流虽然被宫女送出宫外，保住了性命，却不知流落在何处……唉，太子生死未卜，这王位怎么也不该福王当，该是潞王……&rdo;骆残霞听着，默默。他便也沉默了。良久，只有荷叶在风里窃窃私语。

&ldo;倒是只顾着说我自己。&rdo;他幽幽道，&ldo;姑娘又为何忧愁？&rdo;骆残霞垂着眼：&ldo;同公子比起来，小女子的烦忧根本不值一提。&rdo;他便没有强问。

骆残霞把手在水里轻轻荡着，恨不得这一刻能永久停留‐‐可夜深了，该分别了。

&ldo;萍水相逢，我送姑娘一样礼物吧。&rdo;他忽然道。骆残霞还未反应过来，见他人已如一只白鹤般，从船上凌空飞起，足尖在莲叶上轻点，行来如履平地。不多时，笑盈盈地回来了，手里正擎着夏日最后一枝莲花。

自那夜一别后，骆残霞几乎日日都要找借口上瘦西湖游船，有时独驾小舟，有时乘着恩客的画舫，直到满湖枯叶被秋雨击碎，她却再没有见到那惆怅的身影，听到那婉转的箫声。

恩客们都笑她：&ldo;骆姑娘本来是个火辣辣的人物，怎么转了性？难道，是看中什么风流角色了？&rdo;骆残霞&ldo;呸&rdo;地一口啐过去，本来还该再发嗲，骂上两句，然而心情全无。恩客也扫了兴，低低嘟囔着，早早把她送回探梅轩。

她上楼的时候，总要看一眼沈香雪的房间，瞧瞧有没有可以借题发挥的地方，这日也不例外。见到房门禁闭，她冷笑一声，道：&ldo;干妈也不看紧点，关着门不知在做什么！不是要两个女儿都卖身吧？&rdo;小梅怕她惹麻烦，急急出来伺候，低声道：&ldo;姑娘别多嘴，这回说不定就有人给姑娘除了这心腹大患去。&rdo;骆残霞奇道：&ldo;怎么讲？&rdo;

小梅朝西厢一撇嘴：&ldo;来了个叫玉临风的公子，和人家对上了眼，没说几句就红了眼圈，兴许是进来前的相好。这时两人一直关在里面说话。看架势是要赎身的。&rdo;骆残霞不知是嫉妒还是怎么的，恨得直咬牙‐‐现在倒有人给她赎身了，怎么不早来，否则也不会累得自己被……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绝望去寻死，怎么就会撞见了……

骆残霞抿着嘴一笑，又拧着眉头叹了口气，懒得再管沈香雪，回屋里想自己的心事。小梅缠着她：&ldo;姑娘，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小梅也好帮你呀！&rdo;&ldo;我还能有什么事……&rdo;她口是心非。&ldo;怎么没有呢？&rdo;小梅冲口而出，&ldo;姑娘是遇到一位好相公了吧！你且说说是谁家公子，小梅也好帮你穿引……&rdo;唉，骆残霞叹气：要是知道就好了，当时怎么没想到问问姓名呢？更要命的是，人家也不晓得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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