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想法确实呆,或者说太超前了。过去,女孩儿嫁出去,就像水泼出去,那是不能回收的。如果男方不想要了,可以出份休书,单方面把媳妇退回娘家,这也叫&ldo;出妻&rdo;。要想休妻,必须有理由,起码要找个理由。古代找理由很好找的,比如说,不孝顺父母;比如说妒忌,也就是不能接纳、容忍丈夫的小老婆。女孩被丈夫退回,就叫弃妇,那实在是自己和家庭的耻辱。古代妇女没有经济地位,回家只能靠父母兄弟生活,又成了他们的承重负担。现在呢,男女双方都有离婚的自由和权利,据说大部分离婚案都是女子主动提出的。
刚进了门,他就放声大哭起来。黛玉刚刚梳洗晚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当然吓了一跳,赶紧问:&ldo;这是怎么了?和谁生气了?&rdo;连问几声。宝玉低着头,趴在桌子上,只是呜呜地哭,哭得说不出话来。黛玉就在椅子上怔怔地瞅着他,过了一会子又问:&ldo;到底是别人和你生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rdo;宝玉摆摆手说:&ldo;都不是,都不是。&rdo;黛玉更奇怪了:&ldo;那为什么这么伤心?&rdo;宝玉抽抽搭搭地说:&ldo;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越好,活着真实没有趣儿!&rdo;黛玉更惊讶了:&ldo;这是什么话,你真发了疯了吧!&rdo;宝玉说:&ldo;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前天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些折磨!还记得咱们刚建立&lso;海棠社&rso;的时候,大家写诗喝酒,那时候多么热闹啊。现在宝姐姐回家了,连香菱也不能过来,二姐姐又出嫁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起了,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本来想着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答应,倒说我呆、胡说,我又不敢在说什么。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园子就大变样了。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这样一想,心里不由不难受起来。&rdo;黛玉听了这番言语,头渐渐地低了下去,身子渐渐地退到炕上,一言不发,叹了口气,就向着里边躺下了。宝玉把痛苦的心情传染给黛玉了。
紫鹃端茶进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就说:&ldo;二爷在这里呢,老太太那里叫你呢。我估计着二爷就是在这里。&rdo;黛玉听见是袭人,就欠身起来让座。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得通红了。宝玉看见了,就说:&ldo;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傻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听明白了我的话,更要保重身体才好。你歇歇儿吧,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rdo;说着,他就往外走了。袭人悄悄地问黛玉说:&ldo;你两个人又为什么?&rdo;黛玉说:&ldo;他为他二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rdo;袭人也没再说什么,忙跟着宝玉出来。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却已经睡了午觉,只好又回了怡红院。
过了中午,宝玉睡午觉起来,感觉很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袭人见他看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却是《古乐府》,随手翻来,正看见曹操曹孟德的&ldo;对酒当歌,人生几何&rdo;一首,觉得让人伤心。他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却是晋代的文章,翻了几页,忽然把书合上,托着腮,只管痴痴呆呆地坐着。袭人倒了茶来,见他这个样子了,就说:&ldo;你为什么又不看了?&rdo;宝玉也不答话,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宝玉站起来,嘴里咕咕哝哝地说:&ldo;好一个&lso;放浪形骸之外&rso;!&rdo;袭人听了,觉得很好笑,又不敢问他,只好劝说:&ldo;你如果不爱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子里逛逛,也省得闷出毛病来。&rdo;宝玉嘴里答应着,呆呆地往外走了。&ldo;放浪形骸之外&rdo;是王羲之《兰亭集序》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摆脱肉体的束缚,无拘无束地活着。
不一会儿,他走到了沁芳亭,只见人去房空,一片冷落衰败的景象。他又来至蘅芜院,这里香依旧,门窗紧闭。转过藕香榭,他远远的就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几个小丫环蹲在地下找东西。宝玉轻轻地走到假山背后听着。只听一个说:&ldo;看它浮上来不浮上来。&rdo;好像是李纹的声音。一个笑着说:&ldo;好,下去了。我知道它不上来的。&rdo;这个却是探春的声音。一个又说:&ldo;对了,姐姐你别动,只管等着。它反正要上来。&rdo;一个又说:&ldo;上来了。&rdo;这两个是李绮、邢岫烟的声音。宝玉忍不住,拾了一块小砖头儿,往那边水里一扔,&ldo;咕咚&rdo;一声,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惊讶地问:&ldo;这是谁这么捣蛋?吓了我们一跳。&rdo;宝玉笑着从假山后边跳出来,笑着说:&ldo;你们好乐啊,怎么不叫我一声儿?&rdo;探春说:&ldo;我就知道不会是别人,一定是二哥哥这样淘气。没什么说的,你好好儿的赔我们的鱼把。刚才一个鱼上来,刚刚儿的要钓着,叫你吓跑了。&rdo;宝玉笑着说:&ldo;你们在这里玩竟然不叫上我,我还要罚你们呢。&rdo;大家笑了一回。
宝玉高兴地提议:&ldo;咱们大家今天用钓鱼算算谁的运气好。谁钓得着就是说他今年的运气好,钓不着就是他今年运气不好。咱们谁先钓?&rdo;探春就让李纹,李纹不肯。探春笑着说:&ldo;这样就是我先钓。&rdo;她又回头对宝玉说:&ldo;二哥哥,你再赶走了我的鱼,我可不就不答应了。&rdo;宝玉说:&ldo;刚才我是吓唬你们玩的,现在你尽管钓吧。&rdo;探春把丝绳抛下去,没十来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像杨柳叶的窜条鱼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了下去,探春把竿子一挑,往地下一撩,小鱼就在那里乱蹦。侍书在满地上乱抓,两手捧着,放在小磁坛里清水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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