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温却没有依照原先安排,与众将继续商讨让谁前往洪州的事情。作为广陵城的实际控制者,他充分的利用了主场的优势:首先他推迟了下一次会议的时间,在这个间隙里,他不断的拜访,联络,拉拢,收买、许愿。徐温就像一个梭哈高手,在翻出底牌之前,竭力的探查对方的底牌,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翻牌。如果吕方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徐温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议会***家,虽然没有善辩的唇舌,但是在桌子下面玩弄那些小手腕简直是无师自通,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他对付起那些更习惯用刀剑来解决问题的老家伙们简直是得心应手。
三日后,当张灏惴惴不安的重新走上明堂,却惊讶的发现,那十几个老军头仿佛一下子换了人,对于徐温提出的建议都表示赞同,就连刘威都对于自己转任洪州制置使一事不置可否,并没有激烈反对。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三天前毫无进展的诸事就一帆风顺的完成了,徐温不但将刘威由庐州调至千里之外的洪州,还通过“掺沙子”的手段控制了宣、润、庐州相当一部分的权力,使张、徐二人的控制范围由广陵一隅之地扩大开来,如果在考虑到广陵的重要战略位置和大量的财富,隐然间他们两人已经成为淮南内部最强的一股势力了。
在军议之后的宴饮上,张灏一直都在等着机会询问同僚为何一下子形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可一直都没有机会,好不容易他看到徐温出外出恭,赶紧向身旁人告了罪,起身尾随而去。待到了厕所旁,张灏看看左右无人,便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徐温的胳膊低声问道:“其美,你给那些老家伙喝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今天他们这么好说话了。”
徐温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投其所好罢了,刘存喜欢钱,我就将盐铁副使的位子许给了他儿子;李简喜欢女人,我就将王府的那队舞姬送到了他府上;柴再用喜欢权位,我就答应他将来让他做宣州观察使,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只要有喜好,总能有办法的。”
“什么?这样就行?”张灏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本来准备要杀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居然这么简单的就被徐温搞定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是呀!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答应?当年大伙提着脑袋起来拼命为的啥,还不是为了富贵,现在这些老家伙现在年龄也都不小了,年纪大了自然少年时候的那股子狠劲就少了,这么优惠的条件,他们不答应其他人就答应了,岂不是尴尬得很,再说我只不过是要让他们挪挪地盘,就能有这么多好处,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灏点了点头,他此时也明白了徐温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么,他和每一个外州守将谈条件,搞妥协,利用这个吓唬这个,利用那个来压服这个。而在张、徐二人发动兵变之后,杨渥这个大义名分已经薄弱了很多,这些老军头们已经不再面对广陵削藩的威胁,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内在矛盾就重新上升为主要矛盾了,自然不会想联合起来一起向张、许二人逼宫,而是防备同侪出现下一个杨行密,至于徐温和张灏,他们的资历和根基还很浅,那些老军头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这样一来,徐温的说服才这么容易成功。但张灏转念一想,庐州刘威却是不同,一旦远赴洪州,他在庐州的根基必然被下一任刺史连根拔起,更不要说洪州离广陵近千里,等于是完全被排挤出了竞争下一任淮南王的行列中,他又怎么会这么容易的答应呢?
“那刘威呢?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能够让他将根基都不要了,去洪州那边?”
张灏低声问道。
“我说服了朱瑾,有了他的沙陀铁骑的支持,刘威也不得不三思,更重要的是。”徐温说到这里,对张灏做了个让其过来的手势,附耳低语了几句。正在听其叙说的张灏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刘威是什么人物,他可是先王的心腹重将,庐州是先王的乡里,就凭李俨那小子的一面之辞,怎能定得了他的罪?”
徐温冷笑了一声:“定罪自然是不行的,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帮老军头都在互相盯着,唯恐哪个撇下众人坐上那个位子,这是否属实没人关心,只要谁给众人人抓到了把柄,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他刘威若是不识相,我将这事情向外面一推,自然有人来收拾他,那时候他连这洪州制置使只怕都当不上。”
张灏将事情经过想了想,果然正如徐温所言,去洪州还真是刘威的最好选择,他这些天来一直忧心的事情一下子全部都解决了,不由得心头大畅,用力拍着徐温的肩膀笑道:“其美,我本以为是条死路了,想不到竟然让你给走出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来来来,咱俩今晚定要喝个痛快!”
徐温让开同僚的手掌,沉声道:“不可,这帮老家伙一天没走,这广陵城就不可一日放松了,今晚我且去应酬他们,你却不能沾一滴酒,须得小心应对,待到大事成了,你我再痛饮不迟。”
“好!”张灏意气昂扬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徐温府邸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在屋内,依稀可以看到地上有一个人躺在草堆上,那人兴许是睡着了,几只肥大的老鼠在他身旁的地方爬来爬去,似乎在吃着地上的食物残渣,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倒是逍遥的很。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便被推开,惊恐的老鼠们发出尖利的吱吱声四散逃走,从屋外进来数人,将地上那汉子拖了起来,接着便是两记耳光抽在脸上,将其打醒过来。
李俨勉力睁开双眼,只看见眼前站着三人,为首那人脸上横七竖八的满是刀疤,加上那阴沉的脸色,夺魂的双目,在这深夜里便仿佛恶鬼一般,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待他开口说话。为首那人便从怀中取出只口袋,摊开口放在李俨面前,冷声道:“这些东西是你的吗?”
李俨定睛一看,不由得暗自叫苦,原来那疤脸汉子手中拿的口袋里面装的都是数十枚钱币,色泽黄红,正面有两个隶书——泉布,却是镇海军上次来人留下的报酬。他昨夜里在家中突然被一伙人抓了去,只说自己与外州守将勾结的事情发了,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夜里得到的金子和紫金扳指便被搜了出来,李俨见抵赖不得,便只得将那夜里的情形悉数说了出来,那伙人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将其蒙住双眼,引领到一个地方与人对质,折腾了半宿方才将其带到这里关押起来。李俨被稀里糊涂的折腾了半宿,早就困倦欲死,在睡梦中被人惊醒,便看到这般情景,被吓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说,不说扭断你的胳膊!”两旁的汉子见李俨不开口回答,猛的一用力,便将李俨的右臂翻转了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李俨顿时惨叫了一声,昏死过去,右臂软绵绵的垂了下去,却是已经脱臼了。
那为首的疤脸汉子冷哼了一声,蹲下看了看李俨情形,便一手按住李俨的肩膀,一手抓住他脱臼的右臂,猛的一用劲,一推一送,只听得一声闷响,便又将脱臼的关节送了回去,李俨刚刚昏死过去,又挨了这一下,却痛醒了过来,整个人脸青唇白,好似活死人一般。
疤脸汉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抖掉沾上的草屑,冷声道:“李金吾你还是说快快说出这些钱币的来历为上,否则严某这里的苦头可是吃不尽的。”
李俨一面***,一面脑子里却在想着应该如何瞒过眼前这个姓严的活阎王,他眼见得对方身形微动,以为又要拿自己动手,赶紧急声道:“莫动手,莫动手,我说便是,这些钱乃是一个家父的旧识看在下生活窘迫,解囊相送的。”李俨暗想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当朝宰相,交流众多,想必对方也无法对质。”
那疤脸汉子冷笑了一声,问道:“李金吾的这位父执辈是哪里人,什么时候与您相遇的呢?”
“我那位叔父乃是河东裴氏人,这些钱币乃是去年二月相遇时赠于在下的,我舍不得拿出去用,一直流到今日。”李俨心思倒是极快,河东裴氏乃是有名的望族,当时在朝中为官的就不下四十余人,对方就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一一打探清楚,李俨也不用担心对方查出什么破绽来。
“撒谎!”疤脸汉子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奸贼好生收拾一番!”话音未落,一旁的两人便将李俨按到在地,一人从一旁招来一根木棍,狠狠地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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