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润性见诸将意见都一致,他历经行伍多年,深知兵凶战祸,也点了点头,下令道:“紧闭城门,各门加双岗,严密监视城外晋军动向。还有,让骑兵把马喂好了,随时准备出城!”
“喏!”
夜里,一阵阵寒风扫过树梢,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仿佛啾啾鬼鸣一般,让人听了为之心寒。李嗣源站在大营门前,凝视着身后的大营,大队的晋军正从营门涌出,沿着大路向汴京进发。李嗣源双目出神,一言不发,身旁的将佐无人敢出言打扰他,只有两旁的战马不时发出响鼻声。
这时,一名骑士赶到李嗣源面前,滚身下马禀告道:“陛下,前军已经出发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上路吧!”可李嗣源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还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大营,仿佛这半隐在黑暗中的营盘里有什么魔物,吸走了他的灵魂一般。那骑士见李嗣源这般模样,正要再开口,却被一旁的将佐伸手拦住,晋军众将仿佛也感觉到黑暗中这种诡异的气氛了。
营盘中突然升起了一团火光,接着又升起了五六团,火势蔓延的速度很快,翻腾的火光很快就撕裂了黑暗,连成了一片。明亮的火光和四周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的眼睛下意识的避开了火光,仿佛这让他们的眼睛不舒服。这是晋军正在烧毁无法带走的粮食和辎重,由于晋军撤退过于仓促,有大量的辎重和粮食来不及带走,为了不将这些留给敌军,只有在临走前将其尽数烧毁。饶是晋军将佐个个身历百战,但看到这般情景,也不禁个个神气沮丧。
“走吧!”李嗣源突然道,他猛的扭过头,跳上一旁的战马,向一旁的侍卫丛中行去,随行的众将佐被他的突兀行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队形竟然有些稀稀拉拉了的。
李嗣源坐在马上,胸中满是悲凉,他心中很明白,自己争夺天下的宏图已经在离开徐州的这一瞬间完全幻灭了,命运就好像一个顽童一般,上一瞬间还将天子的宝座放在自己面漆那,仿佛触手可及,但一转眼这距离就又变得咫尺天涯。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杨刘之战后,将重伤垂死的李存勖送回魏州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对于前途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身边已经别无他人,先前的战友同伴已经变成了敌人。李嗣源第一次感觉到“寡人”这个词实在是用的太绝妙了,皇帝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吗?掌握了天底下最大权力的他同时也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旧日的同伴都变成了臣子或者敌人,不会再有人再和他并肩而立,因为他手中的绝对权力已经消灭了这种可能。他唯一能够凭借的就是手中的权力,来抵挡四面八方,明里或者暗里对自己的进攻,而且这一切会一直持续到自己死去。突然,李嗣源感觉到一阵悔意,也许自己不该登上这座用烧红的钢铁打制成的宝座,那天晚上披在自己身上的并非是一件黄袍,而是一件烧红了的铁甲。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这时,李嗣源的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汴京宫城门外看到的朱友贞苍白的面孔,只是那死者的可怖面孔上多了一丝讽刺的笑容,仿佛在讽刺自己现在的处境。
“吁!”晋军行列中突然传出一声战马的嘶鸣声,李嗣源只觉得屁股下面一软,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本能的一提马缰,但他的战马还是向侧面翻倒过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其右腿压在下面。行列中顿时大乱,数名随从赶忙跳下马来,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乱,我没事,是马失蹄了!”李嗣源沉声道,不过火光下,众将佐可以看到他黝黑的脸庞已经变得惨白,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如雨般的冒出来。
“快,快把战马抬起来!”侍卫头目额头上的汗珠也不比李嗣源少,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作为生下来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他自然知道被战马失蹄,将骑手大腿压在马下意味着什么。他一面喊着号子,让手下将战马抬起,好让李嗣源把右腿从战马身体下抽出,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难道陛下的时运当真是尽了,否则这战马怎么会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蹄呢?”
片刻之后,李嗣源的右腿总算从战马身下抽出来了,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鲜血正从大腿部位涌出来,将佐们赶忙将衣襟撕开,将伤口的上方扎紧,以阻止鲜血继续涌出。李嗣源靠在一具马鞍上,他黝黑的面容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了灰白色,四周的将士们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皇帝。
“陛下,路上有个洞,您的战马前蹄踩入里面了,结果就——”刚刚检查过战马的侍卫首领低声道,这种情况在白天很少见,因为战马会避开,但是夜里就得凭运气了。李嗣源苦笑了一声:“马失前蹄?看来我的时运也就到这里了吧!”
“陛下!”
“陛下!”
人丛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李嗣源这番话说出了众人心中的隐忧,这些晋军将佐也不是傻子,虽然李嗣源竭力封锁消息,但晋军敌前突然退兵这一行动本身就能代表很多了。
李嗣源举起右手,将佐们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沉声道:“去找两匹马来,还有一张绳床,我要用!”
“陛下!”一旁的医官赶忙劝谏道:“您这伤势不轻呀,若是在绳床里面颠簸只怕会加重伤势,还是找辆马车来,慢慢静养的好!”
李嗣源强撑起身子,笑道:“现在岂是静养的时候?现在每一刻时间都是万分宝贵,又岂能耽搁了!列位!”李嗣源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面孔,沉声道:“邈佶烈本不过是个塞上牧羊儿,今日能至此位,皆与诸公死战而来。如今纵然时运不济,大丈夫岂有卧榻待死的?自当拼死一搏,若是成了,自当与诸公共富贵;若是不成,列位大可取我项上人头,去新主那里换富贵,邈佶烈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诸将多跟随李嗣源多年,都深孚其处事公允,神勇过人,所以李存勖死后,才拥立其为天子。方才虽然心思有些摇动,但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铁汉,经历过的艰险不计其数,心志早已打磨的如同百炼精钢一般,听了李嗣源这番话,感觉到那个沉默寡言,豪勇过人的晋军首将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信心顿时大振,齐声应道:“吾等自当为陛下效死!”
天意161进言1
洛阳(这里指的是隋唐的洛阳城,后面如果没有特指,所说的洛阳城指的都是隋唐洛阳城),这座梁国的西京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换了三个主人,城头上刚刚换过的牌匾漆色尚信,就又得翻过来,在背面写上新字,幸好不用换第四个主人,否则还得找块新牌匾来。不过幸运的是,这么频繁的易主,洛阳城却没有遭到兵火之灾,无论是晋攻粱,还是吴攻晋,洛阳城中的守将都是乖乖的放下武器,结果在这样的乱世里,洛阳这等雄城两番易手,可连城头的女墙都没掉一块土头,当真是异数。
而和这洛阳城一般异数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前梁国北面招讨使段凝,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先是投晋,接着降吴,接连两场毁天灭地的大祸,却连他一根汗毛都没伤到。现在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吴国的武宁军节度使,不过是遥领,主要工作就是跟在朱瑾身旁,以为参谋之位。虽然无论是先前投降吴国的梁国同僚,还是吴国的将佐,对这个有名的佞臣都是十分鄙视,不乏冷言冷语,但段凝的脸皮的厚度堪比洛阳城墙,无论是什么当面辱骂还是巧言嘲讽,他都权当甘之若饴,混当是夸奖,一律笑脸相迎。若是吕方在这里看到了,定然称其为耶稣再世——“有人打你的左脸,就把你的右脸给人打,有人要你的外衣,就把你的内衣也给他!”
太微城,又名内城、皇城,位于洛阳城内城的西北角,周十八里二百五十八步,唐时由于关中人多地狭,而砥柱转运粮食困难,是以每逢粮荒天子往往带着达官贵人往东都就粮以减轻关中的粮食负担,当时的行在的宫城便在其内。这东都城乃是隋代大业年间所建,当时主持此工程的便是隋代著名权臣杨素,其耗用民力极为巨大,山川岩壑之奇,都邑宫阙之盛,号称前世所未有,只有长安大兴城才能与其比拟。吴军进城之后,朱瑾为了避嫌,并没有将自己幕府设在宫城,而是设在其外的内城的五凤楼旁,以明自己的人臣身份。
堂上,朱瑾正襟危坐,沉声道:“如今西京洛阳四周的据点已经悉数归降,形势对我方十分有利。现在便与列位商议下一步当如何进兵,今日堂上请众将畅所欲言,无须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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