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敲了一夜的木鱼,又辞别了小庙的方丈,贾宝玉便下山来,在运河边等着。他知道贾家的船今日会过来,原也没有想过会被发现,只在心里做了打算,跪地道歉后便投河而去,权当是赎罪了。
可是,贾兰发现了他,贾宝玉跪在地上想到,就这样吧,当面赔罪道歉,再以死谢罪。
贾兰是知道李纨等人安全的,对于贾宝玉突然失踪一事,当然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如今见着他之后,满心都是欢喜,却被这当场一跪惊到了。
贾兰有些犹豫,要不要对贾宝玉全盘托出,毕竟贾宝玉的性子实在天真的过分。若是给他知道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们这些离开的人倒是无妨,可那些姻亲故旧,难免会惹上麻烦。
贾琏低头看着面前的贾宝玉,从前肆意张扬的小公子不见了,变成了如今的和尚了空。他脸上没了笑意,全是苦大仇深,一双眼睛乍一看波澜无惊,其实是心如死水。
只一眼,贾琏便知道这人彻底变了,世间再无贾宝玉此人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前尘往事已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了。”贾琏淡然说道,“了空师傅先起来吧,甲板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屋里详谈。”
贾宝玉犹豫了一瞬,还是站起身来,跟着贾琏进了船舱。至于林家姐弟两个,因着避嫌的缘故,躲在屋里并没有出来,也是为了不让贾宝玉难堪的意思。
等到进了书房,贾兰瞅了瞅贾琏的脸色,见他面色平和,这才围着贾宝玉说道:“宝二叔,你去了哪里?我那天早起不见你,还以为你是去寻了友人,可直到夜深了还不见你回来,这才着急去找。我,我找了你好些天,只一直找不到人。”
贾宝玉低低的念了声佛号,这才轻声道:“施主叫我了空吧,贫僧遁入空门,与从前已经不同了。”
贾兰被他噎住了,又想起他明明活着,却不给家里报个信,惹得那么多人为他担忧,顿时懒得理会他了。
贾兰气冲冲的转身出去了,贾宝玉的头更低了,但却没有吭声。
贾琏叹了口气:“你决定好了,日后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贾宝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贾琏也不管,自顾自说自己的:“你已经大了,按理来说不该我来管你,只是大姐姐很是挂念你,你若是游历到了金陵一带,便去安安她的心吧。至于我们,你不必管了,事情有些复杂,你只需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却不能告诉你了。”
“宝玉,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是个大人了,也证明了你自己的能力。只是我有句话还是要说,人活一世,并不只是为了爱情,也需得考虑其他,不过我想你也都考虑清楚了,不然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等到回了金陵,我就要带着兰哥儿和你表弟表妹出去走走,短则三两年,长则五六年。世事无常的很,天地也广大无垠,日后再相见的机会许是不多了,各自保重吧。”
贾宝玉闻言愣了愣,又施了一礼:“贫僧日后必当日夜祝祷,为施主一家祈福。”
贾琏没回应,只从身边掏出五百两银票来:“我不知你在何处挂单,这五百两便算是我捐的香油钱,拿去修一修庙里的屋子,余下的买点米粮菜蔬。”
贾宝玉自然不会接受,只是贾琏执意要给,他也只得愧疚难当的收了东西。
被人提着衣领送回岸上,目送着船只渐行渐远,贾宝玉跪下又磕了三个头,这才孑然一身的走回小庙里,从此安心做他的了空和尚。至于从前种种纸醉金迷,荣华富贵,便都化作过眼烟云,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了。
船又行了三日,风平浪静,眼看再有一日多的功夫便到金陵,贾琏带着贾兰等人悄悄的下了船,在一处小镇上住了几日。眼看着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这才转乘了其他船只,径直往海边去了。
等到顺利坐到出海的船上,贾琏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露出个笑脸来。不枉他刻意谋划这些年,总算是彻底脱身而出了。
贾兰也露出几丝笑意来,他长到现在从未出过格儿,唯一的这一次,却并不后悔。想起前天收到的电报,母亲已经平安抵达新大陆,和二婶子三姑姑等人碰了面,心情极好,贾兰就觉得自己做对了。
至于黛玉和林栋姐弟两个,还没有从林如海逝世的阴影中醒过神来,可见着广阔的海面,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这是新出的海船,比从前速度快了一倍,再加上现在顺风顺水,咱们这回最多一个月就能到地方了。”贾琏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几分,他眼中满含憧憬,“三年未见,不知道萱姐儿如今长了多高了?还有三妹妹她们,那个学院如今该有许多学生了吧?”
提起书院,黛玉也起了兴致,跟着附和了几句。毕竟当初是她们几个人,一同商量着画了图纸,还说了要开办什么院系。后来她因为贾敏病重回来后,探春也没有忘记她,时不时打发人送来的信上,总有关于书院进展的情况。
故此黛玉虽然离得远,可却觉得那书院离自己极尽。这次出海,她抛下了那些爱物,却带了几十箱子书籍,除却林家珍藏的外,几乎把市面上所有能搜罗到的书都买了,只为了建造一个藏书阁,以供书院的学子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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