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澄视力极好,他看得特别清楚,池跃妈妈垂睫的样子完完全全地遗传给了池跃,母子俩真是像极了。一个是天边的红霞,即将暮去仍旧美到无可指摘,一个则是自己怀里的暖炉子,烫烫热热,足以温暖他沈浩澄的人生。又太不同。“沈律师,”池跃妈妈的声音依旧平平静静,“我是妇产科大夫,虽然不能说是见多识广,毕竟是搞医学的,不会刻意歧视任何群体。可我到底还是妈妈,总舍不得看着儿子去走……嗯,即使如今的社会足够包容,不算荆棘之路了,也还是窄路吧?这个你承认吗?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在光明坦途之上?”“足够包容?”沈浩澄被这词汇扎了一下,“那是道理上的。真能做到足够,哪里还有宽窄之分?您也不会忧心了吧?”池跃妈妈这次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香浓的汤上,“请你原谅,道理和亲情面前,我得先是妈妈。”仿佛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妈妈”就是力量。沈浩澄只能说道,“我理解,就是不知道您想让我怎么做。但我先声明一下,即使知道,也不一定配合。”池跃妈妈迅速抬起了眼,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沈浩澄:“沈律师听说过老鼠乌托邦吗?”作者有话说:飒飒想象的那条裙子,只此青绿,真的要很白皙的人穿着才有味道,不是肤色歧视。卷二絮果:真假沈浩澄自认已经做足了面对一切诘难的心理准备,听见这句问话仍旧难以忍受地剧痛一下,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脏,借着一个抻平衣服整理桌布的假动作好好抚慰抚慰自己骤然受伤的重要器官。池跃妈妈为了质疑这份感情,不但将他比喻成了老鼠,也把池跃裹进来了。悄悄吸了口气,沈浩澄苦笑地道,“我当然听过。即使您觉得我是一只可怜的老鼠,罪责也不在老鼠身上,而在那只自以为是的命运之手。”“我没说你有罪。”池跃妈妈也有一些难过,“只是想说那个乌托邦是假的,不值得追求。池跃是我的儿子,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不想他某天看清真相,一点一点建构的信念全部崩塌,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那就应该现在崩塌,”沈浩澄打断她说,“提前崩塌?”“沈律师,”池跃妈妈神色悲悯地道,“老鼠不懂得思考,人是懂的。我们可以挣脱命运的摆布。”沈浩澄决然地摇了摇头,“人懂思考,可是思考常常无用,没有办法脱离环境影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就是命运的可怕之处。我不想和您讨论对错合理,也不想示弱求怜,阿姨,每个人都在命运里面,谁也挣脱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忘掉宿命,不,只能说是忽视宿命,尽可能地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人类社会正在演变成陷入乌托邦假象里的老鼠群体,那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也非一时一日能扭转的。您非无情敲碎这个假象,我将何去何从?怎么生存下去?应该为这假象殉葬吗?况且到底是假象更美好些还是真相更残酷些,老鼠说不清楚,看老鼠的人就能说清楚吗?我们应该在哪种生态下面活着,原本都没由我们自己做主,突然某一天,由您,或者和您一样的清醒者们来决定么?”他的言辞有些犀利,语气却没过分激烈,池跃妈妈认真听着,从沈浩澄的话里听出了伤痛和愤懑,多少生了一些不忍,她有些感伤地注视着这个青年律师,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抱歉地说,“可是沈律师,我的池跃之前不在这乌托邦里,是你把他牵进去的!”沈浩澄手掌一抖,半勺菜汤拨在盅壁之上。他彻底说不出话来。是的,是他把池跃牵进来的。再怎么能言善辩,也没办法去同爱人的母亲硬犟,非说池跃是自己走到他面前来的,说要不是池跃来了h市,要不是池跃自己来了郎乾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沈浩澄非常苦恼非常伤感地望了望窗外,望望路边似乎轻松随意的人,涩声说了一句,“可他已经走进来了。”这不是在示威。沈浩澄想要征求这个慈爱母亲的意见,想问问她,自己到底能够怎么办呢?他已经吹过冷风淋过冷雨,多一次也只是多一次而已,可却实在没有信心也将池跃推进那冷里去。他没把握自己能受得住那份痛苦,亲手推掉爱情的痛苦,眼睁睁看着池跃受伤流血的痛苦,也不觉得母爱可以疗愈池跃的疼痛,能让他的珍宝恢复如初,彻底忘记这些仍当积极可爱的人。假如从乌托邦里拽出来的两只老鼠只是在道理上对了,却永远失去了快乐,一定就得拽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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