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我?”妙真歪着脸问。他狠狠把脑袋点点,“不是为你?我怎么肯费这心?”笑了一会她才轻声道?:“那我一定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两人告别,邱纶身子一让,妙真就?看见良恭睡的那件屋子。她脸上的笑慢慢平复下来,腔子里被人捧高的心也似缓缓着了地。这地上堆满了枯枝败叶,悲戚已是她垫底的情绪了。窗户纸上破了个洞,她趁邱纶没影了,走过去朝屋里窥。里头堆着些木料,乱糟糟的,也静悄悄的,在?那些一束一束的阳光里落满了灰,仿佛从无人居住过。良恭去后?,一向没有信来。她觉得?他是凭空消失了,或许从未出现过。她不愿去想他在?南京的情形,怕想到的都是不好的局面。有时候夜里做梦,梦见良恭携着那一百两银子跑到天涯海角去了。吓醒来,心里一片凄惶,怨自己不该轻易信人。故此她情愿大脑一片空白地等,情愿相信林妈妈的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里进去,又走到西屋去问白池几时回来。林妈妈一贯拿旧话敷衍她,“亲戚还要?留她在?家多住几日。你?只管问她做什么,你?差人伺候了?还是天天来瞧我的病,你?不耐烦了?”妙真一下被她岔过去,忙道?:“不是的,我天天来看您,是应当的,哪有什么不耐烦?我只是算着表哥应当要?回来了,该替她张罗婚事了。”林妈妈正张口?,猛地又咳嗽一遍,气?虚力弱地笑起来,“她的事不要?紧。”说完匀了好一阵气?。按说白池的船没几时就?该到无锡了,就?是告诉妙真听也追不回。可她老人家瞒习惯了,临到跟前,不知该怎么说。怕妙真怨她这个做娘的心狠,连她自己偶然想想也觉心狠,不大有脸说。歇会又道?:“眼下中秋已过,想必舅太太也没什么好忙的了。咱们先打?算咱们的事。明日你?与瞿尧一起过去,去问问舅太太你?那笔钱的事。妈妈病得?起不来,只好你?亲自去一趟,话嚜,就?交给尧大哥说,你?就?只管听着。”妙真想着还有两份地契也应当过户回来,可又思量,“那两处田庄倘或过户回来,会不会给朝廷抄了去啊?”“你?先问问,确切如何,还是要?看良恭那头的信。”妙真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又再商量一阵。见天已黄昏,妙真扶着她老人家睡下,“您先歇着吧,我一会自己回房去和尧哥哥打?算。夜里有哪里不好,您可千万喊我。要?不,我叫花信来伺候您?”林妈妈瘪了下嘴,“我可使懒得?再招那丫头一些抱怨。你?当妈妈就?不中用了啊?自己起来倒盏茶吃还不成问题的,只管放心。”说着拿手推妙真。妙真不放心地回头看她好几回,走到廊下,又将窗户推开,一张脸板着唬人,“我在?窗上留个缝,您有事千万要?叫我啊。不叫我我要?生气?的。”林妈妈望着她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当夜妙真并瞿尧商量几句,次日一早便走到胡夫人房里来。话还是都交给瞿尧去说,妙真到底是外甥女,不好直白地张口?讨要?,好像人家长?辈故意霸着不还似的。胡夫人果然还是百般推诿,即便再蠢的人也能猜到其中有诈,何况妙真还没蠢到那份上。几番下来,妙真暗暗打?定个主意,这日叫来瞿尧一并往西屋去商议——“看样子,舅舅舅妈是想私吞下这笔财产,再下去,恐怕少不得?要?撕破脸了。尧哥哥,妈妈这里还有二百两银子,你?到外头寻一所房子,咱们先搬出去。等我私下里请人写份诉状,再去向舅舅舅妈讨要?两回,倘或执意不给,就?将这诉状递到衙门去。只能打?官司,不好再拖了,良恭在?南京想必还等着银子使呢。”瞿尧想想也点头,“我从前在?外头管收账,见过赖账之人不计其数,其实早就?瞧出来了,只是碍着亲戚情分不好明说。姑娘如今既拿定主意,那我马上就?去找房子,总不好要?和人家打?官司,还住在?人家家里头。”林妈妈恰也是这意思,于是说定,瞿尧悄声在?外头找房子,众人合计着先搬出去。到二十三那日,妙真并胡家众人往邱纶那头吃席,暗地里想请邱纶写份诉状。叵奈席上一时热闹非常,彼此都抽不开身。用罢午饭,又在?一间敞厅摆几张桌椅,设一则围屏,叫一班鼓乐小戏取乐。邱纶本不擅招待,因要?讨妙真的好,也显得?十分伶俐。客座是几张大宽禅椅,两人挨坐一处,椅前皆放着张黑漆小几,摆放着几样鲜果点心。雀香和她娘坐在?一处,留心看看妙真那身前,东西倒是一样多,只是盛东西的器皿与别桌上皆有不同。众人身前不过是些寻常碗碟,妙真那里倒很别致,一艘船占满一案,船上摆着各样贝壳海螺,里头装着各色点心瓜果。妙真因心里挂着事,并不怎样吃,只留心邱纶何时离席,好私下里寻他说话。邱纶见她胃口?不大好,与胡老爷应酬两句后?,便走到廊下要?寻人撤换掉那些吃食。刚逮着长?寿问厨房里还预备了什么吃的,忽见妙真从旁边出来。他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不在?里头听戏?”妙真拉着他往廊外一处假山后?头走去,“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你?外头走动?的人,想必会写些衙门公文?。我想请你?帮我写份诉状。”邱纶攒起眉来,“诉状?你?缠上了什么官司?”妙真便将胡家意欲私吞她财产的事道?明。邱纶听得?气?从肝涌,朝厅内远远看一眼,“我还当你?舅舅舅妈只擅奉承人,想不到算计人也很有一套。一会把细则告诉我,我替你?写好了送去给你?。只是你?要?告他们,如何好再借住他们家中?”“这个我自然晓得?,叫尧哥哥正在?外头找房子呢。”邱纶本想叫她搬到这里来住,又想无名无分,恐怕不合宜,转而道?:“我前些时看过好几处房子,这事情我替你?办,叫长?寿领着瞿尧去瞧,旁的事情不要?你?管,你?只看好了哪一处告诉我。”听意思是要?把事情兜揽过去,妙真心下犹豫,本不想承情太多。谁知看见雀香也从那厅上出来,老远看见他们两个,也并不过来搭讪,只是在?廊庑底下提着尖刻的唇角一笑,便往右拐去寻她的丫头去了。她们在?廊角嘁嘁地说着话,时不时又往妙真这里望一眼。妙真料想是在?议论她和邱纶不检点,反而没什么顾及,一口?应下邱纶,“那麻烦你?,还省得?尧哥哥走街窜巷地去找房子。只是钱上的事情不牢你?费心,我自己有钱。”邱纶也看见雀香和她的丫头在?那里议论,心里倒很乐意这些人推波助澜,笑得?高兴,“这个我可以听你?的,不过租下房子,少不得?还要?租赁些家具,这个你?只管交由?我替你?张罗。”妙真想这些琐事也麻烦,索性就?答应下来。待要?回厅上去,又掉回来,“你?和我舅舅正做着生意,请你?写诉状,会不会牵连你?生意上的事?”“嗨,这算什么,常州又不止他胡家一家开染坊,多的是人来求我。更何况,生意再大,也没有你?的事情大,我不怕得?罪他。”邱纶说着,又很不放心地走近两步,“妙真。”他一喊出这个名字,心里就?郑重?了几分,嗓子放得?分外沉着温柔,“你?的事我自然当做我自己的事情来办。不、应当比我的事还要?紧。”妙真心头不由?一热,脸上不禁一红,看他两眼,眼波里摇曳着半汪春水。天地浮萍(〇二)戏至下晌,又开晚宴。论吃喝玩乐上头属邱纶最在行,也?不知哪里请的杂耍班子,诙谐惊险,逗得人捧腹不止。胡家几?口坐在席上半点没有应酬的疲态,时时张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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