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擦过去一个人,胳膊撞得她似忽然?间?跌在这汹汹人海中,顿觉彷徨无依。又看见手上系着条绾色的绸带子,约莫二尺长,顺着这绸带向前望去,见良恭正掉头迎来?。他回来?了,是几时回来的?还没想起来?,良恭就到跟前来?问:“怎么?不走了?”以为她又是受了什么?刺激要闹,他就把纱帷揭起来?一点,凑近一张温柔笑脸,“你乖些,在街上可不兴胡闹。”妙真被他这份温柔哄得呆了,身上心上皆是软绵绵的。他把那片纱帷放下来?,改握住她的手,“抓着我,我看?哪个鬼敢来?追你。”那卖胭脂水粉的摊子上,小贩“噔愣噔愣”地?摇着个拨浪鼓,嘴里编了支歌谣来?唱。什么?“大姑娘抹云霞小媳妇戴红花”,哄骗女人很?有一套。良恭拉着她往前走,妙真不知什么?缘故,没对他说她已?清醒过来?了,只由他拉着,向前跌了两步。再往前走一段,就转进条僻静的巷子里。良恭的手仿佛是松了一下,她察觉到,反抓紧了他的手掌。良恭扭头笑着,“大白天的,那鬼不敢追来?,不怕。”妙真在帷帽里“嗯嗯”了两声,一时究竟不知是谁在哄谁。她隔回斜眼打量他,见他穿着一身墨黑的裋褐,扎着个高高的马尾,束发的白布带子垂到怀里来?,落在张卷起来?的纸上。看?不见那纸里是写的字还是什么?,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想必就是为这纸出这趟来?,又不是回九里巷。便问:“咱们是往哪里去啊?”“就到了。”良恭松开手向前头指,“就是那户人家。一会进去,你乖乖坐在那里等我,不要闹,不一会咱们就走。”是两扇髹黑的门,有些陈旧,院墙上垂下来?一两枝梨花,纷纷白白落在墙根底下。妙真心里盘算着会是谁家,猛地?想到那位易清小姐。难道他是来?说亲的?怀里抱的正是什么?媒妁之契?她一时想跑,果然?解下腕子上的绸带,拔腿就跑。良恭只叩了两下门就来?追她,“你往哪里去?”妙真就装疯,头也不回地?道:“那户人家家里有鬼!”没跑几步,就被良恭一把抱住,将她往回拖,“我就是来?抓鬼的,怕什么??别闹了,一会出来?我领你上桂兴铺子买炸鹌鹑吃。”她在他怀里挣扎两下,忽然?又想到,没道理来?说亲事,还要领着疯疯癫癫姑娘一道来?,不是自找麻烦么??想必是自己多心。便又缓和下来?,跟着他掉头往回走。倒有一点好的是,这样一闹,他就不再丢开手,把她攥得紧紧的。赶上有位年轻妇人来?开门,良恭来?往几回,认得是那王相公的妻室陈氏,拱了拱手,“我来?寻王相公。”陈氏忙请他二人进去,引着往里头走,“他正在等你呢。”进到东厢书房里,王相公忙起身来?迎,“我算准了你不会失信,今日一定来?交画,可不是来?了?好好好,我后日就要回南京去,这下可以去向大人交差了。”一面请良恭坐,一面接了画在书案上展开来?瞧。和那张散了墨的原画一瞧。妙真也揭了帷帽凑过去瞧,见两副山水楼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晓得良恭是在替人家临摹画。王相公好不高兴,把两张画一起拿着走来?要和良恭议论。猛地?看?见一位绝色佳人抱着个帷帽站在旁边,一时看?得怔住。半晌向良恭问:“这位小姐是谁?”良恭已?在椅上翘腿坐着,不知怎样答他好,只掠过另问:“你看?画得如何?有没有差池?可别让你在那位大人跟前交不了差。”王相公见他避而不答,猜这女人大约是他哪里混的相好。倒钦佩起他来?,一个坑蒙拐骗的混子,又有这份艳福。也不好把人家姑娘冷落在这里,便向外头叫了他夫人进来?,“你请这位小姐往正屋里去吃茶用点心,我与良恭在书房里说说话。”“休要客气。”良恭本不放心,起身来?看?妙真。想想有个人陪她说话也好,免得她冷在这里。便放柔了嗓音问她:“你愿不愿意跟这位夫人去坐坐?”妙真点点头,随陈氏往正屋里过去。陈氏不知她“带病在身”,一面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一面端上来?茶点。与她两厢坐着攀谈,就说起良恭替她丈夫仿画的事,“亏得这位良相公有这画技,才?免了我们老?爷的一份灾难。听我们老?爷说,良相公画技了得,只不过当今画坛,也开始势利眼起来?了,专爱捧那些有些世家大族的公子相公,出身寒微些的,都难有出头之日。良相公是屈了才?了。”妙真虽在琴棋书画上有些见识,可因兴趣缺缺,都不大精通。良恭从前画的那只美人风筝,她只觉得好,又说不出哪里好来?。想不到人家如此赞他,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我倒不大看?得出他的画怎样,我以为只是勉强呢。”“那你可真是小看?他了。”陈氏见此刻得空端详她,不由得咨嗟起来?,“姑娘真是好一副模样,与良相公真是登对。你们成婚了么??恕我多嘴,看?姑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不要因为看?良相公此刻潦倒些,就耽误了婚姻。他将来?的前途可难说,不会吃亏的。”妙真咬着嘴皮子低头微笑,说不出什么?来?。不一时见那二人往这屋里走来?,良恭手里掂着包东西,向王相公笑道:“多谢你老?兄的银子,我可不同你讲客气,说收就收下了。”那王相公笑着作揖,“该是我要谢你呢!原要摆一席请你吃酒,可因不日就要往南京去,只好下回。下次倘或我还有所求,望你老?兄不要推脱。”“赚钱的买卖,我岂会白放着不做?”说着进来?,良恭向妙真抬抬下巴,“我们走了。”妙真一时忘形,起身向陈氏行礼道别,这夫妇俩一径将他二人送到门外。走在巷中,良恭隔着纱帷瞅了妙真好几眼,倏问:“你是几时好转过来?的?”她方才?晓得露了馅,在帷帽里悄悄吐舌,扭过头来?,“就是方才?在正屋里和陈夫人闲谈的时候。”“你好了,怎么?不对我说?”“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嚜。”一时无话,妙真稍稍垂着脑袋,偷么?睐他两眼。他拧着那几锭银子,懒懒地?微抬着面孔,巷内人家的树荫里漏下来?的阳光,斑驳地?从他半张脸上掠过,有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她觉得该问他为什么?又回来?,可又始终没问。问了别的,“你这一幅画,赚了多少??”良恭把小小的包袱提起来?晃一晃,“这里是五十两,前头还有二十两的定钱。”妙真稍吃了一惊,“这样多?”“这种买卖都是撞大运,难有下回的。”他心情大好,朝她挤挤眼,“走,今日我高兴,去买些好吃的给?你,还要好玩的。”妙真从未觉得花钱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情,尽管从前都是大手大脚花销,也不过流水似的感?觉,哗啦啦的一片倾下去,只有一时的痛快。今日不同,那水是“叮咚叮咚”地?滴着,数着又是动听,又是心疼。因此只买了些桂兴铺子的炸货,她就不舍得再要别的玩意了。两个人在一家银匠铺子前僵持着,良恭执意道:“打一副银镯子也不要几个钱,将来?也可拿来?典。”妙真咕噜着,“师傅的手艺钱可不能典算成钱,这又何必呢?你家里也有人口,也要用钱。省检些好了,我又不缺一副镯子戴,何况我从不戴银镯子。”门里正有个师傅坐在那里捶打一只镯子,很?不高兴地?瞅着她。她忙拽着良恭走,“再站在这里磨蹭,人家师傅都恨不得把我拖进去捶几锤子,咱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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