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勤俭持家嚜。”白池淡笑着,嘲讽的意味。一会儿因想起来问:“都这时候了,大少爷怎的还?不回家来?按说十一月就该回来的。”说起这个邬老爷就气,昨日大少爷络宝使人捎回来话,说无锡那头脱不开身,有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要应酬,恐怕要忙道?元夕后才得归家。怄得邬老爷鼻歪眼斜,又不是在外头为?官做宰,哪有过年不回家的?他其实有点怕人家说他过于偏宠二?房,把大房连儿子都得罪了个干净。络宝借故不回来,分明就是打他这个脸。他想来恨道?:“生个儿子没出息就罢了,成日家病病歪歪那样?子,一点精神头也没有,根本不像个男人,无锡的生意也管得并不好。什么也做不成,倒专会和他老子怄气。一定?是那婆娘挑唆的,想靠儿子拿住我。想都不要想,哼,又不单她一个会生!”语毕看?向白池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白池在榻那端把肚皮摸着说:“你们是父子,谁能几句话就挑得了啊?我看?还?是给大少爷赶紧说门亲事,娶了奶奶,精神也许就好了。”说络宝精神头不足其实委婉的说法?,他是因为?瘦,又是个文文静静的性情,说话办事常是怯懦扭捏的,不像个男人。下人间?有些传闻,说他根本不喜欢女人,痴迷着一个班子里唱小冠生的男人。不过是闲话,可白池觉得,这难听的闲话也很有必要让当?爹的知道?,就掩嘴笑了笑,“看?我们大少爷那模样?,倒秀气得像个小姐,不知谁家的姑娘配得上。上年我刚搬进来,背后看?见他和一个做小生的走在一处,我还?当?是谁家的少年夫妻,绕到前头去看?,才看?清是我们大少爷,笑也笑死了。”这几句笑话说得邬老爷无地自容,络宝的闲话他能听不见一些?不过装作不知道?罢了,免得说出来大家难堪。可眼见着一天?一天?是个大男人了,还?是那柔柔弱弱的样?子,也没听见说和哪个丫头姑娘有什么闲话,实在恨的人咬牙。他面皮紫涨地立起身,“你说的才是正经事,他的婚事也该打算起来了,待我去问问那婆娘有没有看?中的人家,趁着年节大家往来,好趁机对?人家说。你先睡,这几日和你娘家姊妹好好说笑说笑。”白池幸得妙真她们住在这里,不用她挖空心思追他出去,他倒很自觉起来。次日睡醒起来,听见说昨夜里邬老爷回去,又和邬夫人吵起来,恍惚是为?大少爷的事,说是闹得厉害,又将邬夫人打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揣着了邬夫人的哪里,她这会还?下不来床,正请大夫呢。这些传话的丫头也不避讳,当?着妙真她们在屋里就来说。三人原在吃早饭,花信吃得饱了,趁丫头出去,搁下箸儿来笑,“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本事,我们住在这里这些日子,你们太太就被打了好几遭。就是上回她来闹,你也是半点亏没吃。还?管着账目,管着银子,真是不得了。不过你脑筋一向聪明,对?付男人也有法?子。”连妙真都看?得出是白池撺掇的,但是大家都没说也不问,偏她说出来。又像不单是说现在,还?若有似无地暗指从前。白池恨就恨她这里,就是要生气,也该是妙真生气,与她什么相干?她冷笑着放下箸儿,“你这又是替谁打抱不平呢,我怎么样?,也是在我自己家里,又没叫你吃什么亏。”“我说什么了啊,怎么惹出你这些话?我不过说笑说笑,你那心肺肠子真是越长?越窄了。”花信一面笑翻眼皮,一面起身往外走出去。妙真半日没插嘴,埋头吃她的饭。横竖她们俩这样?闹也不是一日两日,闹了半辈子,她也劝半辈子,丝毫没改。碾玉成尘(〇七)这一日白池与花信两个再未说话,妙真夹在当中也很尴尬,怕近了这个?那个?不高兴,近了那个这个也有言语,一切又似回?到原点。偏过两日要走,良恭与严癞头往钱庄兑取银子,也不在家。妙真独自闷在东屋,不得趣味。好容易混到午饭时候,摆在正屋里。惠儿照旧去喊花信来吃,走去?西屋说了几句回?来道?:“花信姑娘说不饿,叫姨娘和妙真姑娘先吃。”两个?人只得先吃,用罢饭瀹上茶来,又到榻上用茶。闲说两句又说到花信身上,妙真只得调和两句。白池心里也没?意思?,想着大家聚在一起也不过就这日,往后天各一方,谁知几时还能?再见?何况她是主,花信是客,少不得要让她一些。因此和妙真说:“今日天好,到我们家花园里走走去?否则一会坐得困倦了又睡午觉,夜里又不好睡。叫上花信一块去。”妙真辨其意思?,自然乐得奉陪。便和白池绕廊去?敲西屋的门。听得里头懒懒发问:“谁啊?”白池道?:“我们到园子里逛逛,你去?不去??”花信听见是白池在问,晓得是来求和的意思?。这也难得,从前两个?吵嘴,从没?有谁去?求和的道?理,都是因为?伺候妙真,一来二?去?也就恢复如常了。人既来求和,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挂着脸开了门,跟着二?人往花园里去?。惠风和畅,雪化得七零八落,邬家做着这门生意,自然不会令自己家的园子景色凋零,假山上仍有浓阴斑驳,不像个?冬天。因为?人丁稀薄,这房子里常是清清静静的,进来年节走动的亲戚多起来,才有了点热闹的人气。园子是这宅子的中心地?段,白池占据着内院的东面,因为?邬夫人的屋子在西边,有意要与她分庭抗礼。妙真搀着白池走在前头,花信稍稍落后一步,由得她们说话,她自己思?忖着她的事。妙真半晌不闻她开口?,以为?她还在和白池置气,有意转过头来调和,“花信,你说是不是?”花信楞了下,“什么?是不是?”“我和白池在说,他们家不亏是做这门生意的,你看,这园子一年四季都有景,这时候还有好些绿油油的树。等回?去?我买所房子,也要收拾出个?小花园来。”白池也扭头搭腔,“我看就你们几个?住,也不必怎样大的房子,花园子要有,屋舍倒不必太多。从前咱们尤家那房子就太大了,反而显得不热闹。”妙真重重吁了声,“就是不晓得行市价钱,从没?有买卖过房产。”“嘉兴的宅子,看在哪条街上,咱们盘云街上就贵。”花信全不留心去?听,本能?排斥妙真要在嘉兴安家的事。她勉强笑道?:“我也不懂,回?去?再说好了。”三人继而闲逛,走到条湫窄花砖铺路上来,两边都有怪石相叠。迂回?婉转间,只见邬夫人忽然气势汹汹从前头冒出来,脸上挂花带彩,却是精神抖擞。带着那老冯媳妇,同样是满面愤懑。一看这阵仗白池就晓得是来找麻烦的,便立住身子笑,“昨日还听说太太下不来床,请了郎中来瞧,今日又好了?”邬夫人因为?他儿子的事挨了邬老爷一记窝心脚,不知揣到哪里睡在床上哎唷了一天。今早上起来,又觉得好了,又有了十足十的力气来兴师问罪。她拦住去?路,叉腰把白池指着,“你要管账给你管了,连库房的钥匙也交给了你,你还待怎的?还不足惜,还要在老爷跟前说我儿的是非。你打量着挑拨了他们父子,你生下个?小杂种来,这个?家里里外?外?都要落到你手上去??我呸!天说得准你能?生下个?什么?玩意,就是生下来,养不大的也多的是!”妙真也是头一回?与这邬夫人正面相会,本不想多嘴,可听见一席话诅咒白池肚子里的孩子,便要偏袒两句,“太太骂人就骂人,不应当说这些话来咒孩子。不论怎么?说,这是邬家的骨血,太太拿出些肚量来,不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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