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怎么办?”韵绮嗤笑了?声,“我要是知道,我早就?不在历家了?。”“你不怕,你将来还?有嫁人?这条路可走。”说得韵绮苦笑起来,“你从前就?说的,我嫁不出去。我这身段相貌,做小姐的时?候人?家还?可以看看家境,如?今就?是个丫头,人?家还?能挑我什么?就?是嫁了?人?,也无非是给我配个小厮,还?是在历家,在二奶奶手底下讨生活。”提到如?沁,妙真也叹,“二奶奶那个人?,待历传星也真是够贤良的,我看别说他娶了?两?房姨奶奶在这里,将来就?是弄七个八个女人?在身边,她也不会说他一句。”韵绮讥笑道:“这才叫大家风范呢。”妙真默了?一会,窸窸窣窣地侧过?身来,“你说,历传星会不会再弄几个女人?到身边来?”“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人?家有钱有权又有人?才,哪里弄不到女人??”韵绮说着就?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就?笑,“你指望他有了?别的女人?就?放过?你呀?你趁早别做这梦!你看他厌烦了?三姨奶奶,可放三姨奶奶回家去了??”“那是三姨奶奶自己不肯回去。三姨奶奶要是开这个口,他未必不会答应。”韵绮冷笑道:“你试试看开这个口,看他会不会答应你。”此刻当然不会,妙真自己也很清楚。可“日后”又太久,她等不起,良恭也等不起。她满脸愁相,忽然冒出个更不切实际的念头来,“不如?我在这路上?就?趁机逃了?,你说呢?”韵绮益发好笑,“你逃到哪里去?难道你逃掉了?,和你那情哥哥一辈子东躲西藏?再说你此刻逃了?,你一个女人?家,往哪里走?还?不是立马就?把你找回来。”这法子也行不通,妙真撇嘴不说了?,在苦思冥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白天睡得多,入夜就?睡不着,躺在床上?却是昏昏沉沉的,是脚下有水在晃荡的缘故,把人?脑浆子都要晃散了?。妙真索性爬起来,看见韵绮在一旁罗汉榻上?翻箱子,找她明天穿的衣裳。她翻出一条暗花云锦的披帛,搁在一边。她这个人?做丫头几年也不大会归置东西,不论春夏秋冬,把妙真的衣裳都一股脑地塞在箱笼里。罗汉床的炕桌上?点着蜡烛,黄油油地在那片云锦上?反着光。妙真看见上?头有一小片血迹,想起还?是那年和韵绮打架,给良恭搽血用的。后来不知怎么样,她既没叫人?洗,也没舍得扔,一直放着。她坐起来,叫韵绮把云锦披帛拿来给她,指给韵绮看,“你看这块血,还?是你做的孽。”韵绮不明就?里坐在床沿上?,“关我什么事?”“那年你和我打架,把良恭抓伤了?,这还?是他的血。”韵绮两?眼一翻,“是你自己要讨打的嚜。”妙真就?笑,把那片云锦在手里摸了?摸。忽然听见传星在外头叩门,韵绮只?得让到下舱去和众多仆妇们挤着睡。传星一进来就?把狐皮斗篷脱下来丢在罗汉榻上?,看见上?头乱堆着衣裳,扭头问妙真:“你在找东西?”“不是,韵绮在给我翻明天穿的衣裳。”传星便笑,“这个丫头事情也不会做,翻衣裳翻得一个箱子全乱,就?是我来了?,也不该丢在这里不管。”妙真一见他解下斗篷,怕他此刻就?要睡,忙起来在四处点了?好些蜡烛,点得屋里亮堂堂的。一面点一面说,“韵绮从前也是做小姐,要人?伺候的。做事情做得不仔细,也情有可原嚜。”“我又不是怪她。”这个妙真倒晓得,当初就?是看不惯韵绮在如?沁手底下过?得不好,才把她抽调来伺候了?她。他在里头说他白天没说完的话,说他们历家的人?口,“父亲和大哥公务繁忙,常不在家,就?是见到他们也不必怕,他们从不多问一句家里的琐事。大嫂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帮着母亲管着一家子的人?情往来。三妹妹你大约会喜欢和她玩,四弟还?是个孩子……”妙真听着犹如?有轰隆隆的个世界朝她跑过?来,她放下最后支蜡烛,回头在台屏上?瞅了?眼他的影。他在床上?坐着,一面侃侃而谈,一面随手把那片云锦丢到了?床尾。妙真就?在外头站了?站,肩畔的一排槛窗外,是摸不到底的黑暗。然而也有一轮湫窄的月亮散着幽幽的银光。她忽然觉得,传星就?是这个世界。一切人?该有本?性他都有,善,恶,嗔,痴,贪……但一切本?性都不突出,他管这叫中庸之道。当然,就?连他的执着也未见得就?很执着。她款步踅绕到台屏旁边,把肩膀依依地倚着漆黑油光的屏风架,“你白天的时?候说,你从前在嘉兴就?碰见过?我。你还?记得么?”问得传星发了?下懵,稍候也误会了?意思,笑着说:“一直就?没能忘了?你。”妙真笑了?下,“怎么这些年来,也没听见你打探我的消息?”他一时?不能吱声,不能告诉给她听,打是打探过?,不过?托了?人?,自己倒忘了?。这些年他太忙了?,忙着婚姻嫁娶,成家立业。最初那惊鸿照影的一面,的确是刻在他记忆里,但那也仅仅是片记忆而已?。他从来不是靠着记忆过?活的人?,所以这些年和她几次碰头,其实都是偶然,并不是他的预谋。妙真从他的哑然里明白了?,他对?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执着,只?不过?是一次次偶然掀腾了?他的记忆。其实她在他,根本?上?和文溪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之处,文溪是王大人?送给他的,而她是天意送给他的。他都是“顺手接来”。她该感到失望的,因为他再一次验证了?她的美?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它远没有传说中那样价值连城,甚至换不回一份从头到尾坚持的真心。这些男人?只?是爱她这份美?丽的结果,他们爱她的片面。她的确是轻易就?能招人?爱,也的确,因为轻易,爱她都爱得随便。但她没能失望,反而有种侥幸,她决定借这侥幸赌一把。传星横着胳膊拉她坐到床上?来,笑着哄她,“从前的事情还?问它做什么?咱们只?看往后。”妙真睇住他微笑,什么也没再说。第二天起来,就?在心里筹算着要在路上?趁机逃跑。这法子说起来困难重?重?,其实那些困难不过?是一种自负的表现?。她此刻无比相信传星一时?找她找不到,往后也不会再费心找了?,他不是个长情的人?。可要让他一时?找不到,也是件难事。这一路上?妙真都在筹划这事,不觉到了?十二月上?旬,船行到南京来。恰值南京一场雪刚化,天气?清丽,传星叫靠着码头驻船两?日,一来船上?的吃喝需要采办,二来在南京有门亲戚,需得往城内去访见。原要携妙真同去,妙真却不肯,推说:“你和二奶奶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你们去访会亲友就?罢了?,又带上?小妾做什么?二奶奶脸上?不好看,你也不见脸上?有光。”传星晓得她是懒得动弹,情愿在船上?睡着,因此也没狠劝,只?带了?七八个下人?雇了?车马与如?沁进城,余下众人?仍侯在码头上?。他们走得早,无故把妙真吵醒,起来推开窗向码头上?望,天色虽还?暗,却已?热闹起来了?。沿岸泊着许多大小船只?,或是本?地船,或是同他们一样,途中驻船休息的商户。码头上?一溜烟摆了?许多买卖,多半是吃喝勾当。这景象妙真再熟悉不过?了?,在那些腾起的炊烟里,仿佛又是从前和良恭漂泊在水上?的日子。他们有一回在个小码头边驻船,也是很冷的时?节,她上?岸去吃了?碗热腾腾的卤肉抻面,觉得浑身冻僵的血液都流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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