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住了下来,顾重光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让原来的那个钟点工不必再来了,也很有效率地重新找了一个阿姨来照顾我的起居,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一只马尾很干净,喜欢穿黑白颜色的衣服,我叫她小安阿姨。不过她并不是像住家保姆那样替顾重光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就像顾重光说的,他会给我绝对的自由,所以小安阿姨每天为我做完晚饭洗完碗筷之后就会走。
邓心和顾昕昕的房间,我还是照着原样收拾了一番,然后又让小安阿姨帮着我换了全新的床单。我还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假装她们随时都会回来,坐在沙发上交换杂志,或是围上同一款式的围裙烤蛋糕作下午茶。每个小女孩都是怕鬼怪的,我也不例外,只是当我意识到我现实里最大的依托已然魂归另一个世界,我就开始不害怕,甚至是向往那些电影里幽怨的音乐和诡谲的绿光阴森森地降临。只可惜她们离去的心太过决绝,即使我这样城门大开地欢迎闹鬼一类的事,她们也还是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看过我们的家。只是偶尔的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我脑海里以几个片段的形式闪过,只要一睁开眼,就又是沧海桑田了。
大大空空的屋子只剩我一个人,一个人趿拉着步子从玄关走到房间,有时候我也会哭,哭醒经常会发现我倒在顾昕昕或者是邓心的床上,我明明知道是我一个人难受得不行,在家里四处乱窜才得来的结果,可我总是爱把这些想成是她们回来之后把我抱去床上哄到入睡。我死性不改的妄想,已经是生拉硬扯出来的可以证明她们并没有离开的唯一证据了。
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陆佳云也会时常过来陪我过夜。只是她是个被历练贴上了通行证的人,总是要坐上远行的车结束短暂的陪伴,然后用精益求精的求学之旅与浑浑噩噩的我背道而驰。
那个寄宿学校的校风非常严禁,课业也紧张,才放暑假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上课了。我去东站送她走的那一天,突然下了一场说大不大的雷阵雨,正好持续到我陪她在候车室里等到她上车为止。她拖着一个粉色的hellokitty旅行箱,上面巨大的镶钻玫红蝴蝶结很惹眼,黑色的皮鞋隐入人群最终看不见。这里没有煽情电视剧里的追车环节,和流溺忘反的依依目光,机械的声音通知检票之后,陆佳云跟我一边招着手一边跟着同一车次的人进了两道玻璃门。
有很多人就是这样离去的,我们原以为可以看着他们的背影伤春悲秋地目送到消失,可是临了,却只能怔在原地,独自琢磨他们已经走了多远。
出了东站我下意识地回想起来时的雨,撑起了伞却发现没有雨滴落在伞骨的声音,收了伞我抬头看看湛蓝无云的初晴天,旭日阳光铺满湿漉漉的街,行人的人字拖溅起令人心生厌恶的水渍。只是阳光灿烂雨过天晴的日子已经不会到来,我生命里最暖意充盈活力充沛的阳光,如今已被命运这块顽石打磨成刀枪不入的样子,坐上去到远方的列车,离开了我们曾经的生活。
陆佳云走后,我经常一个人买一罐汽水到秘密基地里待上大半个晚上,那副巨大的拼图后面,藏着我们去年夏天的每一个美丽秘密和契合主题的每一段“bleedinglove”。我对陈逸禁忌而无法忍耐的悸动,张孟轩和陈逸对我善意却酿成恶果的好心救赎保护,张孟轩对陆佳云延续时光的爱恋和缄默的守护,陆佳云对张孟轩明明知道却不好开口拒绝生疏的依赖,还有顾昕昕和张孟轩在这里悄然萌生又倏然枯萎的爱情嫩芽。
我们在这里留下的所有小心思与欢歌笑语,随着斗转星移,日渐膨胀满了整个秘密基地,所以当我的孤单孤零零地竖在这里,很快就被我们共同拥有的曾经给挤压到不复存在。我每次都会捧着点燃的蜡烛,跪在那张老旧的办公桌上虔诚地将黑板上的名字一个个用烛光掠过去,已经被氧化得有些变色的名字,总像是会有反应一样发出微微淡淡的光。我想这里的确是一个把外界隔阂掉的秘密基地,记录一个绵长而让人笑到哭出来的青春。
只不过一切都只是再短暂不过的臆想,对于世界来说,我们简直渺小无助得苦不堪言。在八月的某一天晚上,突然有几个打着手电筒的物业跟随着我异样的举动进击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他们霸道得心安理得,强占得头头是道,甚至开始训斥我们的自作主张,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我们最终失去了这个秘密基地,再过不久,这里就要被重新规划成一个崭新的,收费的车库。
在他们得意洋洋望着头顶数钞票的幻想气泡的时候,我只能跟小安阿姨一起,把那副拼图救出了秘密基地,在跟陆佳云通电话之后,她同意先将拼图放在我家保管,等她下一次回家的时候,再决定怎么处理。电波流转间,我觉得她的声音和气息都变得陌生和疏离,句子里曾经可圈可点的天真和耍赖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地是如催熟过的水果般甜蜜而不真实的成熟和冷静。
不过就像顾重光说的那样吧。
人长大,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与外界和内心的告别,与物质和非物质的告别,于是最后,就是自己与世界的阔别。我们能做到的最好,就是以微风的姿势,以微风的响动,慢慢轻轻地与他们告别。
最后一件事,就又要说回放暑假之前。杭州维持两天的中考结束在每年的六月十六号,比我们放暑假整整早了半个月,听说陈逸和张孟轩一个进了杭四,一个进了十四中,都是属于前八所的重点高中,红火的喜报贴在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其实乍一眼看到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失落,因为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再骑着同款式的单车经过同一条放学路,再穿着同样的校服打同一颗篮球。只可惜分数线这条残忍的警戒线有锋利无比的刀尖,能割断所有的多年情义和生死不离。但是我相信,这三年分不开他们,因为约定好在一直在一起的人,即使会因为不可抗力作祟而短暂分离,最终也会循着掌心的誓言再回到彼此身边。
是,不论过去多少年,我始终相信,张孟轩于陈逸而言,永远都是那个晌午,他头靠在墙上,满眼通红地回头,告诉我,他永远都是陈逸的人。就像我和陆佳云一样,总有一天,她会洗去疲容回到我身边,夹风带雪,也许会有点物是人非,也许会有点天翻地覆,无论她的周围是否已经有了毛绒绒的耀眼光圈,无论她的肩头是否载着苦不堪言的残垢,但是只要她回来,就好。
出了成绩,也落实好了学校。继而就是他们回学校拿毕业证书开毕业晚会的日子了,那一天正好是我们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课上的基本内容都是让我们翻书自己复习,老师只负责坐在讲台上解答问题。陈逸他们回校是下午的事情,拿毕业证书是最快的事情,那时候刚好上完下午第一节英语课,我在走廊上收到一条来自虞天神的简讯。
说到这里,差点把这个麻烦讨厌又总是出其不意的学长忘了。我是没有刻意去关心过他的成绩,只是听刘珊珊他们说,他能上线简直就是个奇迹,虽然不是什么重点高中,但是比起那些整天戴着厚重眼镜当书虫却还是没能挤上线的人来说,他已经是事半功倍了。不对,那个词是这么用的吗?还是……不劳而获呢?
——小红学妹,来天台看看吧,门已经给你开好了哦。
——诶,杳杳,上课了。
——帮我跟小梁老师说我不舒服!
说着要去医务室,身体却在往楼上跑,这么堂而皇之地跷课,大概是虞天神留给我的最古怪也最实用的技能。六层楼梯跑得气喘吁吁,铁门的锁果然已经被人打开,我一推门进去,这个我许久不曾也不敢踏足的地方已经脱离了焦黑的面貌,连铁丝网果然也都换上了全新的。由于是刚换上不久的,所以即使我的手指勾进去也不脏。
陈逸和张孟轩?我看着勾肩搭背走入视线的两人,那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穿智新的校服,纯白的翻领t恤,和后沿上橙色的标记。我想起第一次看见陈逸的样子,他半湿的肩膀和嵌在酒窝里的笑,如今他依旧风华正茂,潇洒年轻,甚至比初见时还要遥远透亮。他的一切,什么也没被带来,也一切都没被带走。唯有他手指留在我发间的宠溺,他眼神吻在我心尖的颤抖,和他那该被时间原谅的童言无忌和一诺千金。
这一刻,我无限感激虞天神的再一次大显神通,因为很多人,如果你不再去见一面,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有没有胆量将他放下。只是他们再也看不见我,像往常一样,最后一次跨过冷冰冰的校门,把属于男孩们的热泪种在温润的泥土里,待来年长出重逢和相聚。
再然后就是虞天神了,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来天台的人了,他走在人群里闹腾得显眼,进入我视线最中央的时候突然转身倒走,伸开双臂朝我挥舞起来,虽然我看不清,但我知道,人群里,他笑得最好。我擦了擦从眼角滑到微微翘起的嘴角的泪,衷心地祝愿他们,大梦无涯。
初夏的风徐徐穿过天台的铁丝网,我用手心握住这满满一捧珍重,再次放开的时候,回忆已经舍不得走。说过要再见的人,一定能循着岁月这条来路不明,熠熠生辉的线索,让满腔的思念再回到这里。
能再回到彼此身边,就好。
2008年6月25日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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