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费时费力去关注一个路人。 所以他轻描淡写,所以他若无其事。 可似乎有人不这么认为 兜里手机突然震起来时,老杨的卷子才讲了一半。 附中严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可大部分人会偷偷带着,只要不明目张胆地玩,老师们都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当乔以棠在班主任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拿出电话“喂”了一声的那一刻,全班都震惊了。 老杨停下了讲一半的卷子,站在讲台上看着他。 可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乔以棠像装了弹簧似的整个人蹦了起来。 课桌哐当一下挪了位,叠得老高的卷子和题集哗啦啦散了一地。 “乔以棠!”老杨震惊地看着这个校级模范生,“干什么呢你!” 乔以棠都半个身体在后门外了。 “老师我请假!”乔以棠半刻不停地冲出走廊,匆匆回头喊道,“迟点补假条!” “补什么补!!”老杨拍着讲台咆哮,“你请的假还少吗!?” 可乔以棠已经跑远了。 他冲下楼梯,跑出教学楼,这回没有班主任签字的外出条,便循着方舟凛日常迟到逃课的路线,熟门熟路地从体育馆后门的矮墙翻了出去。 一路赶急赶忙地横冲直撞,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临上车了又猛然记起羊城一天从早到晚鬼见愁似的道路交通,便又关上车门退了出来,不顾身后司机的骂喊,拔腿就往地铁站跑。 燥热的风拂过耳畔,乔以棠飞奔着,步伐快得残影连连。 他身形敏捷地穿梭于如织的人流中,胸口砰砰直跳,脑海里一片空茫。终于,在地铁连转三线、又全速急奔两公里后,看到了医院大门。 莉姐一见乔以棠就拎着裙摆小步跑着迎上来。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打个车呀!” 她急急地翻包包拿纸巾。 乔以棠弯腰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接过纸巾胡乱往脸上一擦,“景、景哥怎么样了?” “别急,没事、没事哈!”莉姐拉着他到保安室屋檐下阴凉处,“陆总已经醒了。” 她给完定心丸,又道,“你往前面直走,左拐住院大楼六楼” 乔以棠拔腿就跑。 “慢点儿!”莉姐还在后面喊。 乔以棠一路跑进住院大楼,四部电梯停在高楼层没下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拐进楼梯口。 三步并一疾奔上了六楼,安歌和沈祈嚣正在走廊上说话,见到乔以棠从楼梯口钻出来,都大吃一惊。 沈祈嚣先一步说:“已经醒了,医生在病房里给他检查呢!” 乔以棠这一路八百里奔袭的,没见着人那心就放不下,安歌见他一边喘一边往病房门口凑,只得安慰道:“放心吧,就是胃痉挛引起的休克,问题不大。” 乔以棠:“怎么突然昏倒了?” 安歌说:“最近压力大了吧,老毛病,本来就没法根治,也不知道注意着点,这一天天的应酬喝酒不停,听说中午还不好好吃饭,他不倒谁倒?” 说着转头问沈祈嚣,“怎么最近贵司公务那么繁忙吗?连吃午饭时间都没有?” “琐事是有点多……”沈祈嚣也是真的冤,“也不是没有比今天忙的情况……我十二点准点送餐,后面进去收餐具才发现他没吃的。”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上午方二少过来,陆总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还一直在等方总的什么消息……” 话没说完,病房门从里面打开,医生跟护士出来了。 医生视线从他仨身上挨个儿扫过。 “家属来了吗?” 乔以棠上前,“我是。” 医生说:“问题不大,胃痉挛引起的休克,老毛病了,病人心里也有底,打完针回去好好歇几天,尤其要注意作息,饮食方面忌油忌辣忌重盐,最重要的是三餐一定一定要准点!” 交代完,三人一齐要往病房里挤,医生飞快伸臂拦人,“让病人好好休息!家属进去照顾就够了!”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安歌和沈祈嚣识趣地退后一步,乔以棠略一点头,闪身进了病房。 病房的空间很大,监测仪器、基本器械摆放整齐,电视机、茶几、沙发一应俱全,茶几上是成套的茶具,床头柜上立着窄口玻璃瓶,尤加利叶衬着盛开的洋桔梗,生趣盎然。 正中病床上,叫他赶急赶忙挂心了一路的人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边上点滴还挂着,陆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虚弱,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可以。 乔以棠忐忑不安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怎么样?还痛吗?” 他在病床前缓缓蹲下,单膝跪地,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什么表情啊你”陆景笑了一下,“我还没死呢。” 抬手想抚去乔以棠眉间的黯淡,奈何手背上还扎着吊针,这一动,便带得点滴管晃动连连。 乔以棠摁下了他不安分的手,“别动” 他将那手裹进掌心,细细地捂着。 那小心呵护的模样,像极了夏夜里捧住了灿烂星辉的小孩儿。 “躺一下午了”陆景嘟囔着,有人珍视有人疼,他便要造作,“睡得我背酸背痛。” 乔以棠把床板升上来,叠了两个枕头在床头给陆景垫背,才刚坐好,娇气鬼又吵着口渴要喝水。 小半杯温水喂下去,终于消停了,陆景舒舒服服地靠着枕头半躺着。 “沈祈嚣就爱大惊小怪!”他瘪嘴,“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怎么就把你叫来了!” 乔以棠没接话,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看似平静无澜的眸底深处,是幽深暗涌的千愁百绪。 冰冷的液体沿着滴管,缓缓经由针头注入青色的血管中,乔以棠摸到了一手的凉意。 “冷不冷?” 陆景摇头,散开的头发摩挲着病服衣领发出声。 乔以棠拨开他颊边的碎发,大高个儿的小伙子,英俊又帅气,此刻却愁眉不展地守在病床前。 陆景抬起那只没扎针的手,轻轻在乔以棠头上摸了一下。 “皱着眉干嘛呀?都说没事了……” 那手从刺刺的青皮茬上摸索而下,落在乔以棠眉眼间,虚虚地描着线,暖融融的呼吸徘徊在指间,那是少年鲜活明媚的勃勃生机。 陆景尤其喜欢乔以棠的眼睛。 那么深那么沉,看过来时,会有一种被珍而重之的郑重。 “没事啦。”他拖着长音,软软的,苍白的面色衬得那双漂亮的猫儿眼愈加水色润泽。 嘴上说不疼,却偏要委屈巴巴地扁着嘴,那神情,那鼻音,分明是耍着小聪明以退为进的猫儿,收好了利爪,用软绵绵的肉垫往人心尖上挠。 “也没有多难受……” 小可怜似的,似是控诉,似是嗔怨,就是要乔以棠心生罪恶感,叫他不安。 “沈哥说你没吃饭”乔以棠垂眼,明亮的灯光下,睫毛阴翳落在脸上,显得他神色有些莫测。 他动作轻柔地摩挲着掌心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这手骨结分明,指尖圆润漂亮,干过最粗重的活儿就是刮颜料,做过最脏累的事就是搬着画具漫山跑,可眼下,却叫针头扎透了血管,惨白又冰凉。 “为什么不吃饭?”乔以棠微倾着身子,嘴唇轻碰冰凉的手背。 明明再温柔的动作,陆景却没由来地心肝儿发颤。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陆景被他盯得发臊,下意识地舔舔下唇,嘴硬地辩道,“就是不想吃。” 乌密的眼睫下,目光犀利又直白,乔以棠在他手背上轻咬了一口,烙下浅浅的牙印,“你明知自己胃不好。” 陆景呼吸一窒,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他指尖微缩,那圈牙印热得烫手。 “你干嘛呀!”他别别扭扭,不自在地拿手推人,“我还是病人。” 现在记得自己是病人了? “别乱动!”乔以棠摁住他不安分的手,“针头还扎着呢!” “哦。”小陆先生眨巴眨巴眼,被子拉上来,藏起半边脸。 “扎着针”娇气包在被子底下噘嘴,小气巴拉地控诉,“那你还咬我!” 本就是白得发光的冷白皮,平时唇红齿白特别勾人,这下倒好,把自己作进了医院,面色像刷了釉层,惨白惨白的,差点就要融进医院雪白的被褥里。 “坐好了,问你话呢!” 卖惨宣告失败,乔以棠像个严父,不吃熊孩子装无辜的那一套,他拉下被子,露出底下噘起的嘟嘟嘴。 陆景冷不丁暴露了全脸,顿时倍感面上无光,不免要气急败坏。 他唰地重新拉高被子,凶巴巴吼人:“凶什么凶!我是病人!” 这中气足的,哪儿还有半分病人的影儿? 行吧,还会发脾气,就是真没事。 “为什么不听话?”乔以棠帮他别好碎发,捏他脸,“让你乖乖上班,你就是这么上班的?” 极度惊吓过后温情脉脉不到十分钟,乔以棠开始秋后算账。 “胃不好,平常再怎么忙都晓得再三注意,怎么今天就不吃饭了?” 那神情,那口气,严厉又霸道,俨然一副家长训熊孩子的模样。 熊孩子把脸蛋肉肉从霸道家长手里拔出来,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支支吾吾,“我、我有呀……” “你听话了吗?”乔以棠眯起眼,语气微妙。 陆景为什么不吃饭,沈祈嚣还在状况外,乔以棠心里头却清得跟明镜似的。 “你知道你这一倒下,吓着了多少人?” 担心受怕是一回事,他是气陆景这般不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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