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高挑,他快步走着,帽檐底下的黑发飞扬。抱着手机低头,什么表情都遮住了,但郁闷慌乱的意味还是显而易见。卜绘不清楚自己怎么认出他来的。冷风吹过面颊,窗外的阳光隔着玻璃洒进电梯间,光芒下的灰尘像是金色的粉末,隔着模糊的光飞舞着。大脑中有紧绷的弦被突兀地弹动一下,空气似乎扭曲变形,他的嘴唇一张,然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江声。”那个人抬起了头。摸了两下脸,又摸了两下墨镜和帽檐,然后猛地抬起头看他。警惕、提防,似乎在怀疑自己这样全副武装怎么还能被人认出来。卜绘扯开嘴角,耷拉着眼皮隔着墨镜望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又见面了。怎么又见面了。真的,好麻烦。他想。可是为什么,一边觉得烦,一边又感觉胸腔里有种新鲜的血液开始奔流冲撞。那种微妙的愉快撞在堤坝。溅起的浪花是滚烫还是冰凉都无法分辨,却不由自主地让他的手指痉挛起来。风吹进来,带着清爽的意味驱散了燥热。江声的视线隔着墨镜紧盯着沈暮洵,砰砰直跳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他发现沈暮洵脸上阴森的戾气仅仅只是灯光的阴影留下的错觉而已。他乐观地释然起来。也对。他和卜绘本来就是最最清白的关系了!连朋友都算不上,说过的话都没几句,能让他们之间产生交流的唯一桥梁就是林回,而林回现在根本不在。想通这一点,江声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你来找我的吗?我待会就回去。”他低头把刚刚就准备发送的消息发出去。江声:【啊啊啊你根本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算了没关系我已成功应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江声了,冷酷、无情,断情绝爱已成为我的代名词】冷少:【以后请叫我冷少,帮我搞一下人设,以后我要当高岭之花,凡俗之物不可近身。】严落白回得很快。【。。。】很好的三个句号,让江声觉得好像已经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三下。【改回去,不然我真的很想删你】江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冷少:【没品的东西!】想了想,江声兴致盎然地撤回上一条。冷少:【品!】严落白:【。】江声把严落白对话框划走,抬起头就看到沈暮洵走了过来。男人脚步很快,光影在他的脸上匆匆流淌。红宝石耳钉和他寒星似的眼睛交相辉映。面无表情的样子都带着一种年轻的、锋利的,逼人的气势。碍眼。沈暮洵用力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筋骨绷起。胸腔涌起的暴虐一浪推一浪,让他深呼一口气,抿直唇线。没必要觉得碍眼。卜绘和江声总共也才见了两次面,要谈什么感情也显得太过荒谬。沈暮洵想。他其实根本没必要太过警惕,不是谁和江声有了交集就会喜欢他。沈暮洵又想。但是。沈暮洵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去捕捉一切有迹可循的瞬间。想起了卜绘在音综看这江声的眼神。响起科大校庆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热搜。卜绘发的那些微博,那种语气,沈暮洵一眼就看出是出自江声的手笔。卜绘怎么会同意发这种微博。他们的关系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是否他带江声去参加音综根本上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些问题像是啄食腐肉的乌鸦一样不断盘旋,对自我的凝视和忌惮发出嘶厉尖锐的鸣叫,吵得他心烦。沈暮洵走到江声的身边的时候,正好听到卜绘开口。“你上次闹的麻烦,我团队花了不少时间解决。”男人用一种恹恹的口吻说。“什么麻烦?”“微博。”卜绘言简意赅地提示。沈暮洵目光抬起,看向卜绘。“那也叫麻烦?”江声本来在看沈暮洵,被他这么一说,脑海中的记忆顿时苏醒,“我还没说你麻烦精,每次见到你都没什么好事。”“嗯?我”“何况是你应得的!愿赌服输,我给你添添麻烦怎么了?”沈暮洵的声音很突兀地插入了进来,“你这么做也能叫添麻烦?有人觉得自己被奖励到了也说不定。”空气安静了两秒,江声和卜绘齐刷刷地看向他。卜绘:“什么意思?”沈暮洵懒散地撩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和卜绘对视,嘴角扯开一点弧度,“不特指谁,别对号入座。”两双眼睛对视。卜绘扬起眉毛,轻嗤着笑了笑。针对的意味真的很明显,明显到卜绘觉得好笑和一丝新奇,还有一种极为晦涩,不能言明的情绪跃动着。他耸肩说,“赛娜抽不开身,说你的新歌需要帮忙。”江声感觉自己的记性开始随着不上学越来越差了,他花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赛娜是音综的那个戴大耳环的黑皮姐姐。“我知道。”沈暮洵扬起眉梢点头,引着他们往里走,见江声不动,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他边走边说,“你和赛娜的交情什么时候要好到要帮她跑腿了?”卜绘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隔着墨镜盯着沈暮洵抓着的那只手,视线下滑凝在江声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筋络纹路清晰。很漂亮的手,能拉满弓弦,放出极有力度的箭。那瞬间的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相信他是风与阳光的宠儿。然而卜绘在这一瞬间想起的却是第一次见面时,江声那样狼狈的、糟糕的处境。和沈暮洵一起呆在桌子底下,呼吸隐秘又慌张。他被沈暮洵抓着手腕压在地上,手指用力到泛开玫瑰一样的红色。当时他带着一种奇特的,怪异的,隐秘的取笑心情。啊,江声也不过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想。他要站在这里,看他们还能大胆到进行到哪一步。他要等在这里,看他们敢不敢出来面对他的眼睛。然后他会残忍地和林回揭露这一切。看吧,你喜欢的就是这种糟糕的,恶劣的,随便的人。沈暮洵有了明显的不耐,他说,“卜绘?”卜绘回过神,“干什么。”“你和赛娜的感情没有好到要为他跑腿吧。”沈暮洵心知肚明,他应该在卜绘没有回答的时候就跳过这个问题。他问出来,也许只能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固执地问了下去。他们一路穿过了办公区的茶水间,咖啡机放水的声音和员工休息时的小声议论都让卜绘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烦躁。他捏了捏耳钉,懒散地说,“你在怀疑什么?”沈暮洵推开了简易录音室的门,把江声塞到座位上去。江声墨镜下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沈暮洵冷着一张脸对卜绘嗤笑,“我可没有怀疑什么。我有什么要怀疑的?只是觉得这么做根本不符合你的个性。”手指却忍不住很轻地拂过江声的脸颊。隔着一层口罩,只能感觉到粗糙的质感。但是这种江声在看着他,而他也能触碰江声的简单的关系,还是让他感到短暂的心安。沈暮洵是真的觉得奇怪。这并不是他的嫉妒,也不是他的疑心病,他只是很清楚卜绘和他一样是个独行侠。卜绘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往后一靠摘掉了墨镜和口罩,一张不好相处的脸顿时暴露出来。“废话真多。”他果然真的很不好相处,口吻是倦懒的,却又奇异地富有尖锐的攻击性,“我想来就来,难道还要给你交一份述职报告。说到底也是帮赛娜的忙,和你和江声有什么关系?”说完一顿。卜绘把墨镜塞到口袋里,目光顺势看向了江声。江声也摘掉了墨镜口罩和帽子,乱糟糟的头发支棱起来,刚被沈暮洵塞了一杯水在手里。卜绘的声音一顿,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沈暮洵,我其实很好奇。你现在逼问我,是觉得我在见过你和他拉扯不清,知道他的本性……又在明知道江声是我弟的前男友之后,还认为我会和江声有什么牵扯?”江声手指飞快打字。冷少:【会劝架吗】对面的人:【怎么了!】好热情洋溢的感叹号啊。江声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发给了楚熄,而不是严落白。算了。发给谁都一样,有用就行!楚熄:【冷少,你怎么知道我暗中钻研此道已经小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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