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余继续说:“何当归出世时的景象惊吓到了何府众人,何府老爷何晋鹏打着灯笼在漆黑的雨夜里走,也不打雨伞,把府里各个院落的花全看了一遍,口中默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最后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自那之后,何老爷的身体就变坏了,经常缠绵病榻,而何老夫人把这笔账全记在何当归母女的头上,尤其不喜何当归的母亲。何老夫人拿了京城各大富户的小姐的八字,要给其子何敬先挑几个贵妾,何敬先坚辞拒绝,让何当归之母分外感动。”
“哦?”齐川笑问,“既然清逸姐姐父母的感情那么好,他们为什么和离,为什么抛弃清逸姐姐?”
这些事全都是何当归两世中闻所未闻的事,她对何家的一切认知全都是偷听老太太汤嬷嬷的家常听来的,而老太太她们又是从母亲和几个陪房嬷嬷那儿打听来的,在她们的长篇大论骂何家人的家常话中,从未有只字片语提过她出世时发生的异事。尽管这一世在她的努力下,跟母亲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母亲也从未跟自己透露过这些。
何当归默默听着齐玄余的陈述:“当归,当归,是一种药材名,而何当归却不是得名于此。我听何老夫人说,在何家给何当归办的满月酒宴上,何敬先居然把燕王请到了场,席间燕王口占李商隐之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于是襁褓中的小女婴就有了‘何当归’这个名字。”
齐川笑道:“我还是喜欢叫她清逸姐姐!”
“席间何敬先从女婴的颈上拆下一块拇指大的美玉,敬献给燕王鉴赏,说是他女儿出世时握在手中,从胎里带出来的。”何当归蹙眉,玉?齐玄余不紧不慢地说,“据何老夫人说,在满月宴之前,她都不知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酒宴上远远瞧了那块玉两眼,但见清透润泽,色呈淡绿,非常漂亮。燕王只看一眼就爱不释手,愿出重金买下那块玉,说是长公主临安公主的女儿满周岁,此物正合她戴。何敬先立刻就说,何须重金购买,王爷喜欢就拿去吧,这也是小女的福气。此言一落,襁褓中的何当归立刻放声大哭,她母亲和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让场面十分尴尬。”
齐川插嘴道:“胎里玉的奇闻偶尔也会听人提到,据说是跟那个婴孩是一体的,玉里面藏着婴孩一生的福禄寿,怎能随意送人呢,何敬先那死老头!”
齐玄余将他查到的连何当归本人都不知的众多旧事倾倒而出:“恰在此时,何当归的母亲跟波斯第一巧匠大节栗订做的长生锁提前送到了,何当归的母亲手忙脚乱地给她戴上,然后又唱了一支小曲儿。众人但见那金锁竟然转动着舞起来,不一会儿小何当归就止住哭泣,咯咯笑出声来。席间又有几位贵妇相中了那金锁,要出重金买下,何敬先又点头答应了,这一次何当归的母亲坚决不同意,何敬先当时不动声色,等宴席终了,宾客散尽之后,他转手就给何当归的母亲一个耳光,从那之后,何当归父母的关系就变差了。”
何当归默默听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和呓语,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其录园那边突然响起了罗白前的正常声音:“你们是谁?啊!齐玄余,是你!你跑我院子里来做什么!他是谁!”
☆、251
更新时间:2013-10-20
“咚”地一声闷响之后,朱权的声音响起:“把他丢在这里没问题吗?他醒之后还会记着咱们来过他院里,他不会到处乱说吧?”
齐玄余沉吟道:“小川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罗白前的言行和思考能力了,小川能管住他的嘴,走吧,王爷,咱们去外院正堂坐坐,罗老太君要设宴款待呢,你要公开你的身份吗?”
朱权顿了顿说:“我大皇姐有三个女儿,二女儿仙草跟逸逸的年龄差不多,燕王把逸逸的玉送给仙草了是吗?”何当归对“逸逸”这个称谓一阵皱眉,死朱权他乱叫什么……
“干嘛?”齐玄余诧异,“你要帮何当归讨回她的玉?你打算用什么名目去讨要?还是半夜三更去临安公主府上偷?”不知对面的朱权是不是点头或者面上表露出了什么,反正齐玄余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王爷你疯了,你跟二公主宁国公主一家的事还没弄清白,你还想去临安公主府做贼?更何况,那只是燕王讨玉的一个借口,说不定他就是瞧着那玉是一件异宝,所以自己昧下了,未必就真的送给仙草郡主当周岁礼。燕王此人有多么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王爷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彼处静默了一段时间,让何当归疑心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其录园,何当归心道,不知孟瑄的“窃听术”听的是人还是地方,是只能听其录园中的声音,还是可以跟着朱权他们的声音“移动窃听”?孟瑄去找吃的怎么还没回来,真急人,她还没听够呢。
何当归从床上起来,整理着衣袂,考虑着要不要去其录园外蹲点儿,接着刺探消息。
忽而,齐玄余又开口说话了:“皇帝把朝堂在江湖上的延展茎须——‘长夜阁’交给燕王打理,足见燕王这个人有多么会讨皇帝欢心,据我所知,皇帝一开始属意的长夜阁阁主是皇长孙,毕竟这种皇权的直属机构,只有交给皇位的下任继承人才是最稳妥的。咱们都知道,皇帝心目中的理想接班人是皇长孙朱允炆,可燕王却有法子生生挖走了长夜阁的势力,以及其背后相关的锦衣卫和东西厂,所以依我之见,咱们最难缠的对手不是朱允炆那只雏凤,而是朱棣这只老凤。王爷,最近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你是不是应该把玩心收一收,把伍樱阁的势力也往京城收缩一部分呢?”
“小、小像!!!”一直不插嘴说话的朱权突然大叫道,“玄余,你有逸逸的小像对不对?你一定随身携带,用它怀念去十皇姐对吧!”
齐玄余的声音又惊又喘,仿佛被揪住了领子喘不上气来,叫道:“王爷你松开我讲话,你这是怎么了!”然后,几下大口的喘息后,又是一阵布料的窸窣声,齐玄余说,“喏,我刚好带在身边,这个不能送你,你看完要还我,否则我就不听你吩咐去开巫医堂了。”
何当归诧异于齐玄余对朱权的态度,仿佛不像下属对上峰的那种恭敬,本来她也没太察觉出来,可方才齐玄余提到了十公主,拿话讽刺朱元璋的时候表现的最明显。看来齐玄余和舟逝不同,对朱权不是单纯的死忠。
一片寂静中,朱权粗重的喘息从重变轻,然后齐玄余疑惑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怎么了,你说你得了‘只要不常常见到何当归的画像,胸口就会有一种揪痛’的病,难道是真的?!不是被她的美色迷惑,才会非卿不娶?可,这是什么怪病!”
朱权压抑的声音响起:“这是三年前患上的毛病,一开始我不适应,还想办法去治这种胸口痛,确切的说,应该叫心口痛才对——后来,我发现每次病发时有多痛苦,病发之后身体就有多舒畅,连带着连内力流转都流畅不少。渐渐的,我就习惯了这种痛楚,还有点享受这种紧揪的甜蜜感觉,而且,我的内力能达到如今的九重天,有一重都要感谢何当归呢。”
他的声音渐渐又从压抑转为平静状态,对何当归的称呼也再次变成了全名,与方才那片刻工夫判若两人。
在何当归若有所思的时候,孟瑄也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疑惑道:“宁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逸,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心口痛吗?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已经跟你在一起了吗?”心痛不是专属于他这样的失败者的么。
何当归摇摇头不说话,脑中划过三年前宁渊对面具刺客说的那一句“她是我的女人”,划过他留下的那一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画,以及山洞中的题诗和人偶,心头也是一片茫然。
孟瑄把食盒中的几盘小菜馒头摆上桌,从食盒底层捧出一个汤盅,倒出小半碗,回头招呼何当归说:“来尝尝这碗酸溜肚丝汤,别的菜都是厨房里找的,这肚丝汤是我动手做的,鲜香开胃,清爽不油腻,适合脾胃虚弱的人喝,我每年过节回家都做给我祖母喝。”
何当归摇摇头不说话,原本以为朱权对她是有点怜惜之意的,所以辟谷绝食把自己的样子弄得糟糕一点,让他不忍之余,能放松对她的逼迫,让舟逝带着他的彩礼滚蛋,她好瞅着空隙让柏炀柏来跟老太太提亲。可如今听来,朱权提起她时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还不如从前的那个宁渊态度友好,更没有一丝一毫舟逝和柏炀柏口中描述的深情款款。难道说,不光她对朱权深恶痛绝,朱权也把她当成仇人?
孟瑄上来一把扯走何当归的面纱,要押她去桌边吃饭,可面纱一揭他被惊着了,不是因她的美貌而惊为天人,而是被那张冰雪素颜和毫无血色的双颊唇瓣惊吓到了,脱口而出道:“原来你一直擦那种黄色的粉,是因为你的脸色太难看,小逸,你这是得了什么病?”
“你这是得了什么病?”齐玄余不解的声音响起,“你把小像还我,我帮你把脉瞧一瞧。”
朱权的声音也带着不解:“你这么紧张这小像做什么,不就是一小片破纸吗?”得不到回应,他冷笑道,“十皇姐死了十几年,早已是个无用之人,玄余你收藏她转世的小像,一收就是三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印象中的你可没有那么顽愚,未免你玩物丧志,今日我就毁了这张小像。”说完撕拉一声,想必是把那小像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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