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学期间,其交际广阔,春风得意,和学院院长宋志远的千金宋珂婵走得很近,只等今年乡试完毕,考中举人,即可登门提亲。宋志远乃南阳府大儒,德高望重,家族兴旺,要是能成为宋家乘龙快婿,那便等于攀上一棵大树,未来仕途青云直上,可想而知。
这几年来,秦羽书的生活一直过得滋润。身为廪生,进学无需花费分毫,每月还有廪米六斗发放;每届童子试给考生作保,笑纳丰厚保费,以及各种各样私低下赠送的礼仪;此外他在文坛上暂露头角,能书能画,不时有人来相请去即席挥毫,赚取润笔。
诸如种种,他个人每年的收入相当可观。而在县城的秦家,自然水涨船高,只差些底蕴,便能成为本地乡绅新贵了。若是秦羽书考得举人后,继续高歌猛进,能在会试上有所作为的话,家里出了一位进士,这样的家族稳稳能成为一方乡绅,甚至有成为府城大族的希望。
至于更高层次的郡望豪门,非百年底蕴不可,就不是个人功名所能轻易促就的了。
秦羽书前途光亮,周围的人无不给几分面子,乃至讨好之——直到遇上陈三郎。
今年以来,每一次遇到此人,秦羽书都有一种吃瘪之感。
县试时,他放言说陈三郎想考过此关难于上青天,结果对方轻飘飘就过了;在三鲜楼门外,非常快意地拒绝陈三郎讨好的邀请,不料对方居然极其过分地把钱打发给乞丐,说省一顿请客钱去做善事,不亦乐乎。
这不等于说秦羽书连乞丐都不如吗?
再到朝山寺对分曹公的绝对,更是一次不留情面的打脸。目无尊长,无礼至极。
这口气咽不下,于是修书给杨老先生,要让蒙师对其进行斥责。然而杨老先生回信,避重就轻,说同乡同窗,情谊难得,不如和气共处云云……
前些日子,秦羽书好不容易请得宋珂婵点头答应一同参加南阳河端午诗会,心情大好,然而今天在学院课堂上,就看见陈三郎施施然走了进来。
顷刻之间,如同吃了一颗老鼠屎,所有好心情化为乌有。
“他是故意来气我的吗?一定是……”
秦羽书简直要抓狂。
前来课堂的生员纷纷落座,选择座位颇为自由,先来先选,后来后坐。陈三郎来得不算晚,不过他选择坐到了最后一排去。而作为廪生,在学院属于前辈级的人物,秦羽书坐的地方永远都是第一排最中心最靠近讲师的位置。
这个位置,本身就代表一种荣耀。
见陈三郎主动坐在后排,秦羽书像打了一场胜仗,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现在知道避让了?太迟了……”
下意识地,他觉得陈三郎此举是一种服软。
一会之后,讲师来到,是个留着三缕长须的老者,身形瘦削,手捧一卷书。略作准备,便开口讲授。
赋乃文体之一,在古时流行,可近两朝来,文坛鼎力革新,先是诗繁盛,然后到词,再到曲,散文等。形式律韵一变再变,赋就慢慢受到冷落,成为偏门文体。
故而今天前来上课的生员甚少。
总体而言,南阳学院所设的课程最受欢迎的当属“明经”,也就是修习经学,其是科举考试的主体,与一生荣华富贵息息相关,绝不能怠慢。
今天陈三郎来听讲赋,主要是为了熟悉学院环境,以及了解课堂情况,因此听得并不怎么专注。只是老讲师在上面抑扬顿挫的念诵,居然十分押韵,听在耳中,如同听着曲儿,倒也悦耳。
这个世界讲师授课,十分随性,讲着讲着,突然就插进一段典故来,像是讲故事。
渐渐的,陈三郎竟听得分外有趣,不知不觉一堂课就上完。讲师离开,生员散去。
“秦学长,你的经学笔记可否借来抄一抄。下个月就要举行科考了,我心中忐忑,实在没底。”
一个生员走到秦羽书面前,深深作揖问道。
秦羽书微一皱眉,有点为难地道:“不巧笔记被普泰借去了,等他抄完再说吧。”
那生员“啊”了声,掩饰不住的失望,便道:“好,麻烦学长了。”
目送他离去,秦羽书“哼”了声:“不识规矩。”
经义笔记何其重要,岂能白借?曾几何时,学院同窗之间借阅书籍笔记,除非彼此交情极好,否则都要奉送上钱财礼仪,人家才肯相借。空口说白话,只能碰壁而归。
有时候,甚至给钱都未必借得到。
科举考试,每科皆有定额,可以说同期考子都算得上是自己对手。人有私心,岂会愿意让对手强大,反堵住自己的科举之路?
眼看着今届科考将至,更要将笔记之类捂得紧紧的了。
所谓科考,就是每届乡试之前的一次选拨考核,由州郡学政大人巡回主持。参加科考的众多生员,唯有脱颖而出者,才能参加乡试。
对于这科考,秦羽书毫无问题,必有一席之地,故而有同窗来借笔记,却也是愿意借出去的——前提在于,必须给钱。
这是不成文规矩,绝不可轻易破坏掉。
否则的话,一旦开了个坏头,这个不给钱,那个不给钱,那平日里辛辛苦苦做下的笔记不等于一文不值了吗?
先前那生员也是“老人”了,居然如此不懂规矩,实在让秦羽书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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