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洞口前,见下面阴森森地,阴风号哭肆卷,也不知其深若何。他也不敢贸然跟着跳下去,只得扯开了喉咙死命喊叫。没喊一会,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他浑身都僵住,怔怔望过去,却见黄莺手里跨着一个篮子,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笑语晏晏地朝这里走过来。
维可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自己的妻子了,此刻见她容光焕发,笑颜甜蜜,只当她得宠过得好日子,不由厉声吼道:&ldo;黄莺!你不认得我了吗?!&rdo;他连叫好几声,黄莺都如同没听到一般,笔直地从他身边走过,脸上挂着最甜美的笑容。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宫女朝他看了一眼,脸色无奈又同情,似乎早就习惯黄莺这种样子了。
维可大急,追上去想抓她的手腕,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黄莺终于停下来,低头看他。维可抓住她的裙角,急道:&ldo;黄莺!是我!你夫君!这些天你跑什么地方去了?&rdo;黄莺怜悯地看了他好久,忽然转头问道:&ldo;夫君,这乞丐好可怜,大冷天的还出来乞讨,不如分他几个馒头吧?&rdo;
维可不知她说什么疯话,不耐烦地吼道:&ldo;我在这里!你夫君是我!你和什么人说话?!装什么疯!&rdo;
黄莺如同没听到,只是从手里挎的篮子里取出两颗馒头,慢慢放在他眼前,然后对他温柔一笑,轻道:&ldo;天气这样冷,快回家乡去吧。男子汉大丈夫,不求建立奇功伟业,至少也该让妻儿老小生活温饱。&rdo;
维可整个人呆住,眼怔怔地看着她转身离开,眼怔怔地看着她对身边空荡荡的风声说话谈笑,那孤零零的欢喜的笑声一直刺到他心的最深处,疼出一身冷汗。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两个人隔了整个天涯,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疯了吗?她是故意的吗?维可突然暴怒起来,用力拍飞手边的馒头,大口喘气。想放开了喉咙骂一通,却不知该骂什么,风雪灌进口中,整条脖子都冷冰冰地,剧痛无比。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众叛亲离,背井离乡,凄凉无比地死去。
他的手边忽然多了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旁边。维可大吃一惊,急忙抬头,却见到安心苍白冷漠的容颜,此刻她的出现,实在是比肆虐的风雪更加冷酷。维可硬生生打个寒颤,忍不住往后缩。
安心动也不动,只是静静低头,无论他怎么躲,她的脸孔总能立即抓住他的方位。维可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惧,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最可怕的恶梦,令人从千万个毛孔里感到战栗。他终于颤抖着指向干涸的水池,哽咽道:&ldo;他……他们从池底的小门……跳,跳……跳下去了……&rdo;
安心不等他说完,转身就往水池走去,毫不犹豫地跳进秘道。维可怔了良久,终于回神,连跑带爬地追上去。他不想待在这个可怕的后院!他不想听到黄莺心满意足的笑声!惠王这里不行的话,他就逃出去,逃到桓王那里!只要他知道狐七的下落,把他们供出去,荣华富贵还会等着他的!
他闭上眼睛,把心一横,纵身跳进秘道。
这个时候,花九千一行人已经跑到了秘道中段。暗道里虽然cháo湿闷人,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但却比外面暖和许多。狐七跑了一会,便浑身是汗,干脆脱了小皮袄挂手上,抬头见花九千四处张望,不由奇道;&ldo;老板你在看什么呀?&rdo;
花九千伸手摸了摸阴凉cháo湿的墙壁,再用指甲刮刮上面的青苔,这才慢慢摇头,轻道:&ldo;不……没什么,大约是我想多了。&rdo;天下间地下暗道应当都是这种墙壁,都是这种颜色,因为长期不通风见光,所以呈一种暗青色,尽管眼熟,但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小丫头在后面阴阴地笑了起来,还没笑完,脑袋又被苏寻秀不客气地敲一下,冷道:&ldo;笑什么?装鬼啊?!&rdo;
小丫头恼羞成怒,阴森森地说道:&ldo;你最好不要有朝一日落到我手上!不然一定教你知道我的厉害!&rdo;
苏寻秀很配合地说道:&ldo;是啊,我好怕噢。可惜你现在是在我手上,这可怎么办?&rdo;说着他还捏了一把小丫头水嫩的脸蛋,喔,手感还不错,到底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羞恼得几乎想这样死去,她厉声道:&ldo;花九千!我被你捉住也是无话可说!但你不该让y贼来侮辱我!你身为蛊师,难道连一点廉耻之心也没有吗?!&rdo;
花九千回头看她一眼,只觉黑暗里,小丫头的眼睛闪闪发亮,是因为愤怒。她心头忽然一动:奇怪!好像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她顿了顿,才道:&ldo;你叫什么名字?说了,我就让他放了你。&rdo;
小丫头咬紧嘴唇,半晌才冷道:&ldo;我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我小丫头,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叫。叫到现在。&rdo;
花九千脑中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回头,指向小丫头,神色竟然激动之极,好半天才急道:&ldo;你!竟然是你!你怎么会……?!&rdo;
这些话已经代表了一切。小丫头脸色惨白,然而又不愿在她面前示弱,于是轻道:&ldo;我一直跟着二夫人在天之崖修炼,很少回总堂。会里认识我的人也极少。&rdo;
花九千这时才真真正正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过一会,道:&ldo;这是……天外飞仙?二夫人在你身上试蛊了?!&rdo;
小丫头乍一听天外飞仙四个字,脸色更加苍白。她咬紧嘴唇,再也不说半个字。花九千看了她半晌,终于叹息着转身,轻道:&ldo;三大夫他……是我最尊敬的前辈……&rdo;
&ldo;你胡说!&rdo;小丫头暴吼起来,小小的身体在苏寻秀手上死命挣扎,无论他怎么警告都没用了,&ldo;你这个贱人!一直用谎言迷惑他!迷得他甚至为你送了命!你现在说什么尊敬!他死的时候连尸体都不全了!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他用自己的命换你自由!可你竟然还说谎!你从来就没在乎过他!从来就没有!&rdo;
花九千沉声道:&ldo;不!我说的是实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无法干涉。但三大夫的恩情,花九千永生不忘!&rdo;
小丫头又哭又笑,嘶声道:&ldo;什么恩情!你还在说谎!省省吧!你敢说他的心思,你一点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做什么下流事都喜欢用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利用他的那些龌龊心思!利用完就踢到一边!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rdo;
花九千脸色一白,厉声道:&ldo;我从来都是把三大夫当作恩师的!不错,我知道他的心思!那又如何?!三大夫是天下间最正直的正人君子!他从不做苟且下流之事!你身为他的女儿,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了解!太让人失望了!&rdo;
&ldo;哈哈!正人君子!哈哈哈!&rdo;小丫头停止挣扎,笑得越发厉害,忽地森然道:&ldo;那是你不知道他背地里做了多少苟且事。是啊,你是他梦中心中仰慕的女神!在你面前他怎能不做个君子!你知道会里人背地里叫他什么吗?你知道那些事情是他花了多少精力压下去的吗?什么正人君子!全是狗屁!这世界就是一团狗屁!&rdo;
花九千默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轻道:&ldo;既然如此,你还是爱自己父亲的,不然不会这样恨我在他死了之后不去看他。对不对?&rdo;
小丫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戳中身体一样尖叫起来:&ldo;放屁!胡说!我才不在乎这些!放屁!全是放屁!&rdo;
花九千不去理会她的吼叫,低声道:&ldo;我是个胆小鬼,他为了救我而死,我就没勇气去看他一下。花九千欠三大夫的太多了,多到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尸体。因为我永远也没机会还这份恩情……我生平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他。&rdo;
小丫头还在嘶叫:&ldo;我死也不信!所有的事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恨你!恨死你们!&rdo;她的声音本来就是尖利的童音,加上卯足了劲吼,声音在暗道里回荡,极其刺耳。苏寻秀再也忍耐不住,干脆捂住她的嘴,把烫手山芋丢给鹰六。
回头看看花九千,她脸色虽然苍白,却十分坚决,丝毫不为小丫头的哭叫所动。苏寻秀很想上去肉麻几句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陪着她沉默。良久,她才轻道:&ldo;算了,继续走吧。&rdo;
苏寻秀急忙追上去,趁大家还没赶上来,小小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动动嘴唇,想说点什么。黑暗里,只觉她握住自己的手,一片柔软温暖。他心中一动,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花九千低声道:&ldo;谢谢你,秀秀。&rdo;
他打个哈哈,故作坦然地大声道:&ldo;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美德!有什么好谢的!你……你……&rdo;他再也编不出什么大话,花九千微微一笑,握紧他的手。他终于回神,小心翼翼握紧手里五根纤细的手指,再也没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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