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也连忙低头,把脸藏在武松肩膀后面,不敢肆意乱看了。
此时的东京城,人口超过百万,八方争凑,万国咸通。极端的繁荣表象下面,是贪腐、懒散和懈怠。纸醉金迷的幻象,犹如一个富贵织就的巨大泡沫,将所有人温柔地包裹在当中,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她正出神,车子一震,听那车夫笑道:“到啦,官人请,娘子请!”
另一个乘客早就付钱走了。武松将潘小园扶下来,左右一看,只见面前一座朱红色巨大城门,连着两层瓮城,华丽壮美。
不禁皱眉:“这……不是旧封丘门啊。这不是旧酸枣门?”
那车夫没想到外地人居然认路,一怔,随即嬉皮笑脸:“官人恕罪,小人的车儿就是到旧酸枣门的。这儿离旧封丘门也不远,一里路光景,你们走走就到了。”
这是被涮了?
武松脸一沉:“说好了去旧封丘门,你休要说话不算话!”
那车夫腰一梗,冷笑道:“客人这是什么话!小人本来是旧酸枣门外菜园子里运菜的,好心捎几个乘客,到哪儿算哪儿!有跟小人争的工夫儿,你们都能走过去了!”
他不解释还好,武松最讨厌这种偷奸耍滑,冷冷道:“钱拿回来!”
那车夫笑道:“哟,五十文钱,客人也心疼啊?咱东京城里人都知道,搭小人这种车,不过是图个便宜,要是嫌小人的车不好,何不去雇轿子雇毛驴?小人的车也赶了,路也走了,还给娘子讲解路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客人恁般奢遮,难道还出不起五十文……”
潘小园眼见武松要毛,连忙拉他袖子,轻声说:“算了,不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看到附近几个赶车的也有过来凑热闹的趋势。都是一伙人,真要争起来,总不会干看着。
武松当然也知道低调行事,不能乱生气,哼了一声,忿忿地道:“我上次来东京时,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潘小园低声提醒他:“上次你来,穿的是公服,谁敢骗你?”转头对那车夫说:“行啦,大哥是会做生意的,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别翻车,别丢钱!”
武松阴着脸走两步,终究是气不过,转回来,劈手夺过那车夫手里的钱袋,朝车辕上面用力一拍,那钱袋陷进两根木头中间,卡住了。
那车夫才反应过来,叫道:“你……”
武松哈哈一笑:“走吧!”
潘小园不明所以,跟他走出两步,回头一看,那车夫正用力把钱袋往外拔。袋子里的铜钱串在一起,本来杂乱无章,此时却都有微微变形的趋势,卡得死死的,那人使劲了吃奶的力气,脚底下用力一蹬,竟还是没把那钱袋拔出来。
那拉车的骡子感到一阵颠簸,不安地往前跑了两步。那车夫手里攥着钱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跑。
她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要么他把找把刀,把那结实的钱袋割开;否则,要把那钱袋弄出来,至少得耽搁他半日的生意。武松这报复方式,也真够孩子气的。
再抬眼看看他,嘴角也弯着那么一丝轻松的笑意。
既然给拉到了旧酸枣门,那就从这个门出到外城。门外是一片围着破矮墙的菜地,冬天没长东西,光秃秃的,只有一棵槐树,一个大粪肥坑,周围跑着几条狗。
破墙上挂着个小牌子,上面残缺写着几个歪七扭八的字:此菜地为大相国寺产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潘小园眼睛看直了。
武松笑道:“别看了,这个就是鲁和尚当年看过的那片菜地。也亏他能忍这味道。”
鲁智深的“故居”!
潘小园眉花眼笑:“他说在这里埋了钱了!咱给挖出来……”
武松笑道:“回头闲了,就来。”
都知道是开玩笑,潘小园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那菜园子,想找出那垂杨柳来,可惜没瞧见,想必是早就死了。
武松又将那写着地址的纸条看了一看,找人打听一回,不一刻就拐上了祆庙斜街,过了一个人烟熙攘的瓦子,便看到了“九曲子周家”。
一看,两人同时愣住了。
那酒家门板合得严实,门口萧索两张破桌子,明显是经营不善,早就歇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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