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侯詹水根于七月中旬因伤去世。现今是十一月,詹府刚刚出了热孝。
天气已经很冷了。詹权下职走出巡捕营时,天上落下了零星雪子。习武之人不惧这点风雪,他未想打伞。待到他在詹府门前下马,肩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将马交于马奴牵走,詹权皱着眉头看向候在大门处的小厮尚剑。
尚剑打小跟在詹权身边,两人是一块儿长大的,算是詹权的心腹,如今管着詹权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这种等在大门处、候着主子爷回来的事,很不必他去做。
既如此,尚剑等在这里,必定是家里出了事。
当然,肯定也没出什么大事。真要出了大事,尚剑早就一路找到巡捕营去了。
果不其然,尚剑迎上来,一边轻拍着主子肩头的雪子,一边小声道:“太夫人晌午时特意吩咐了,待二爷您下了衙就去荣喜堂一趟。”荣喜堂是太夫人的住处。太夫人是先侯爷的原配嫡妻,自先侯爷去世,太夫人就是詹府内地位最高的长辈了。
顿了顿,尚剑又说:“太夫人今个儿发作了不少人,打着给先侯爷祈福的名义都送去庄子里了……便是三爷院子里和咱们院子里,也都放出去了几个……”
詹权是个孝顺的——先侯爷还活着的时候曾多番夸赞过詹权,说他是个顶顶孝顺的好孩子——其实不必太夫人吩咐,他每日里都会去荣喜堂里问安。那今日既然太夫人特意这么吩咐了,就说明肯定是太夫人那边有正经的事情需要詹权去办。
别看太夫人是农女出身,听说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詹权隐隐有种感觉,这位太夫人做事自有章法。太夫人轻易不会麻烦詹权,毕竟两人不是亲母子,真说起来她只是一个从未教养过詹权却忽然占住了养母名分的养母而已。
难不成太夫人想办的事情与我有关?詹权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计较。
他嘴上却不言语,只快步朝荣喜堂走去,耳朵里听着尚剑继续往下说。
“按照二爷您之前的嘱咐,这府里别个些地方,我没去多打听。只说三爷院子和咱们院子,放出去的那几个,确实是平日里行事多有不妥的,或是偷奸耍滑,或是多灌了几口猫尿就敢胡说的……”尚剑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语气显得有些迟疑,“至于太夫人这会儿找你,荣喜堂的嬷嬷露了些口风,应当是与静华道人有关。”
静华道人是詹权的生母,六月里看破红尘修道去了——和先侯爷去世就是前后脚的事——如今住在城外的一处道观里,静华是她的道号。那道观的环境并不差,詹权去看过,静华道人住一个精巧的小院,吃穿用度如在家时一样,出入都有人服侍。
尚剑的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自知的担心。
静华道人都舍弃一切、出家去了,难不成太夫人还瞧着静华道人觉得膈应么?先侯爷去世已有三月,没了先侯爷的庇佑,尚剑生怕太夫人转过念来要对静华道人不利。倒不是说太夫人真就要打杀了静华道人,只一点,叫静华道人日日在她跟前陪坐着,像别家的小妾服侍主母那样子,这软刀子割肉,也叫人难受,不是么?
尚剑毕竟是詹权的心腹,全然跟着詹权一条心,故而处处都为静华道人着想。
似是看透了尚剑的想法,詹权道:“莫担心。”
詹权并不觉得太夫人会对他生母不利,因为太夫人为人宽宏有度。
等进了荣喜堂,立马就有婆子迎上来。那婆子穿得体面,规矩也不错,先领着詹权进了茶房,给他倒了一杯热热的茶,就又避出去了。这茶吃不吃的无所谓,只是詹权刚从外头回来,迎风骑马的,身上肯定带着一股寒意,他就是捧着热茶暖暖手也好。而茶房里就剩下詹权和尚剑主仆二人,詹权还能趁着这时候略略理一理仪容。
不多时,估摸詹权歇得差不多了,那先前领路的婆子便又进来,领着詹权去了暖阁。说是“领路”,其实婆子并没有走在前头,反倒是坠在了詹权身后。詹权每日都来荣喜堂请安,难不成他不认识路吗?婆子是下人,没有走在主子前头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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