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依照大周律法,没有确切证据,不得肆意羁押朝中官员,这是太祖皇帝在位时定下的,只因前朝便有官员暗结朋党,打压敌对官员一事,最终佞臣独揽朝纲,危害江山社稷。
而益州的案子,不在一人,更甚至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牵涉甚广,这也是皇帝为何让荣蓁前来查案的原因,若是虚应故事,只拿下一些替罪羔羊,再补上一些库银,这案子便会轻飘飘地掀过去,而真正的祸患不绝,将来还会重现今日所面临的困境。
荣蓁向皇帝请旨,将益州官员全部控制起来,便是在打乱秩序,重建法度,只怕回京之后,也会被一些朝臣弹劾,可眼下荣蓁顾不得那么多。
只是荣蓁还没有等来皇帝的旨意,却先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那人被飞鸾从后门领进来,一路避开府衙中苍山别院的眼线。
荣蓁得了消息,便去往正堂,那人听闻脚步声渐近,慢慢转过身来,黑色斗篷下,是半白的头发,悲苦的面容,荣蓁一怔,来人竟是沈如贞的父亲,一个早已经疯了的人。
他看着荣蓁,却欲言又止,荣蓁挥手让飞鸾退下,对沈父道:“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荣蓁早就猜到他不是真的疯了,更猜到他手上或许有一些证据,可却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当口来找他。
沈父声音有些沧桑,“是啊,我若是继续疯下去,会让许多的人放心。许文华放心,益州的官员放心,甚至连死去的贞儿也会放心。可我已经到了这个寿数,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贞儿让我等,我又有多少年可等。我只怕自己到了地下见到贞儿时,仍旧没能为她申冤平反。”
荣蓁抬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可我看得出,你并不能全然信任我。”
沈父苦笑一声,“是啊,今夜我过来,不过是在赌,若是输了,我便同我女儿一起安葬,这益州城死了一个老叟,并没有人在意。可我若是赌赢了呢,朝中让人来查案,若这一回让她们侥幸逃过。下一次不知要多少年,我不敢再耽搁下去,若你真心想办益州的案子,我却因为犹豫不决,而失去机会,才会抱恨而终。若是旁人都愿意为了我的女儿出头,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躲在背后苟且偷生,又怎么配为人父。”
荣蓁原本等的并非是沈父手上这封信,可他的这封信也给了荣蓁一记定心丸。
沈父忽而跪了下来,颤抖着手,将一封信从怀里取出,“这是贞儿交给我的,是她的亲笔血书。她当日告诉我,若她有不测,让我守好这封信,不可轻易取出,若是等到哪年,当今陛下有意彻查益州案,再让我将这封信交给钦命大臣。荣大人,请您为前益州刺史沈如贞明冤!”
荣蓁连忙起身,将沈父扶起,沈父却拒不起身,她只得双手从沈父手中接过那封信,当着他的面将这封信打开,这封信虽不长,却字字锥心,言简意赅,直言许文华等人陷害罪名,偷盗库银,再编造名目。沈如贞虽已死,但这封信却能当做佐证。而最末页,揭示的秘密足以让荣蓁心惊。
那些丢失的库银,除了被许文华一党吞下,更有一部分去往了江南,流到了吴王手中。
难怪沈如贞不敢让沈父将这封信轻易交出,或许沈父不了解其中厉害,但荣蓁再了解不过,吴王当年差点撼动姬琬的储君之位,如此一来,岂不是证明了她早有反心,正在暗中积聚力量。
荣蓁定下心神,将沈父扶起,“我荣蓁在此许诺,定会将益州库银案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沈大人枉死。”
沈父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紧紧抓着荣蓁的手臂,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荣蓁问道:“你是如何从老宅里脱身的?”若她没记错,白日里那一老一少,便是监视他的人,而在这周边更有其他人盯着。
沈父道:“荣大人只管放心,我药倒了那老仆,穿了他的外袍出来。平素他常有晚上出去买酒的习惯,那些人只把我当成是他,并未起疑。这个时候,只要我再沿原路返回,必不会有差错。如今夜里寒冷,那些盯梢的人也不会那样尽职尽责。”
荣蓁坚持让沈父留下来,沈父却道:“我若是不见了,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耽误了大事。”
荣蓁也知道这些,见他坚持,便让飞鸾悄悄送他回去,更从府中带了壶酒给他。
飞鸾将沈父送到巷口不远处,便隐去身影,沈父将一半的酒倒在自己外袍上,沿着原路返回,巷口一个面摊格外惹眼,那两人打着哈欠,听见虚浮的脚步声,抬起眼皮瞧了瞧,离得近了,一阵酒味扑面而来,那两人轻骂几声,只当那老仆归来,果然未引起怀疑。
沈父回去之后,到了那老仆房中,他趴睡在桌子上,沈父将他一把抓起,把剩下的酒从他口中灌了进去,又摁倒在桌上,将那外袍丢在他床上。
房中黑暗一片,他忙完这些,也泄了气力,“贞儿,为父不会让你白死。”
荣蓁回了房中,她素白的袄袍上沾染了一些指印,姬恒一抬眼便瞧见了,“方才你去见谁了?”
荣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沈父抓出来的指印,她将外袍褪去,挂在衣桁上,“见了一个重要的人。”
姬恒见她不欲深言,便也不再追问,只道:“父后让人传信过来,说是再过一个月便是明贤六岁的生辰,要大行宫宴,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那时候赶回去。”
明贤是皇帝所育二公主,比起明苓这个长女,明贤公主可谓备受宠爱。一个月,应也来得及。
见荣蓁没说话,姬恒道:“实在不行,我便自己回去。”
荣蓁坐了下来,安抚道:“你放心,一个月的时间,益州的事定能完结。”或许用不了这么久,端看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
第六日一早,京城里的密旨送到益州府衙,荣蓁匆忙来到正堂,孔书宁与武亭芳亦赶来接旨。
密旨中言及,“朕特授荣蓁总理益州之案,益州官员不得阻拦干涉。必要之时,不必请示于朕,皆由荣卿决议。”
孔书宁与武亭芳交换了眼神,又连忙低头领旨,荣蓁接下旨意。姬恒来到正堂,将手中的令牌交于荣蓁,“你只管去做,剩下的本宫来担。”
姬恒手中这令牌是先帝赐予,非常之时可调动一州兵士。荣蓁接过令牌,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望着院前的天空,阴云密布,不得舒展,是时候让这益州换个天了。
二月初的晨日透着春寒,益州的一众官员还在睡梦中便被带走。荣蓁手持密旨与令牌,下令调来了邻近州府的兵士,不到一日便控制了整个益州城,也将苍山别院围困住。
卢昉如今为益州官员之首,也被绑缚到府衙中,她衣袍凌乱,眼眸中却有不甘之色,她昂起头来,又被府兵压制住,她恨恨道:“荣大人,我等并无违反大周律法之处,亦是陛下任命的益州官员,你怎可没有证据便将我等押解。亏你还是四品官员,难道不知道这在大周不合规矩吗?你破不了益州案,便想着屈打成招,来回复陛下。即便我等官职不如你,朝中大臣也定会为我等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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