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发现他出门总要带个轿子,四面用黑布围着,又从来不坐。走着走着,他会让弄玉等一等,跑到轿子跟前,然后宦官们用轿子把他罩住,递进去一个东西,远远地避开。后来弄玉知道了,那是个活动厕所。可胡亥的尿也太多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是一次,差不多每次出来都是愁眉苦脸的。
他们到上林苑的炼丹房玩,意外地遇到了卢敖。卢敖还是那么没正经,悄悄对弄玉说,田鸢说梦话都&ldo;玉&rdo;啊&ldo;玉&rdo;的。胡亥一过来,卢敖就假正经了,&ldo;江陵的石头晒二百年成丹砂,再过二百年成铅,再过二百年成水银,可是在这丹炉里,七七四十九天就够了。&rdo;回头他又告诉弄玉,丹炉外面敷的是牛粪。出来后弄玉问胡亥,这炉子里炼的是不是长生不老药,他说就是父皇吃的长生不老药。弄玉不明白,水银不是毒药吗,怎么变成长生不老药了?他说那是因为水银被炼成红色的了。水银还有一个重要用处。
&ldo;父皇的陵墓里要有长江、黄河、东海、南海和我们没见过的许多海,这些都要用水银来灌。&rdo;
&ldo;上哪儿找那么多水银?&rdo;
&ldo;全世界。&rdo;
&ldo;哎,不是长生不老吗,怎么又要造陵墓?&rdo;
&ldo;别人有,他也得有,用不用都放在那儿。&rdo;
经过一座宫室的时候,他说里面藏着三万六千斤的玉山。那是父皇最稀罕的宝贝,不让别人看,等到能看见的时候,就成了……他凑近弄玉的耳朵说:&ldo;棺‐材。&rdo;
和他熟悉以后,弄玉就问他为什么有那么多尿,他大大方方地说:&ldo;只有一泡尿是真的,另外几次干憋,没撒出来。&rdo;
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他母亲死得早,父皇忙着打仗的那几年把他放在雍城,兄弟们嫌他长得矮、黑,叫他&ldo;野猪&rdo;,经常欺负他。有一年冬天,他正在撒尿,他们突然合伙把他推倒在尿槽上,他爬起来,满手的黄水,钻心地疼。法律课的钟声响起来了,那些人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尿,可他怎么也尿不出来。回到课堂上,尿又胀了。老师知道了就让他去撒尿,可到了厕所里,一看见结冰的尿槽他就发抖,又撒不出来了。最后老师把他领到厕所里,让他像女孩子一样蹲下来尿,他蹲了半天才尿出来。这位老师就是当今丞相赵高。除了他,任何人看胡亥尿尿,胡亥都尿不出来。他在黑轿子里尿的时候,总担心宦官们在外面听,也很难尿出来。其实宦官们都躲得远远的。
在子午岭的山坡上,他们并肩坐着,胡亥把宦官递来的第一杯冰果汁递给弄玉,掏出心里的话:&ldo;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她是庶出的,是父皇最爱的人,她才是真正的皇后!我知道父皇因为爱她而宠我,但扶苏毕竟是他的长子。&rdo;说到这种有关皇位的事,弄玉无言以对。胡亥不需要安慰,他盯着弄玉的眼睛,只是祈求她倾听,&ldo;瞧,&rdo;他指着自己的金牙,&ldo;这就是被他砍掉的。&rdo;弄玉很惊讶:&ldo;砍掉?&rdo;胡亥又让她看他的上唇:&ldo;那一剑还把我变成了兔子。&rdo;弄玉仔细瞧,发现人中里藏着个伤口,以前真没注意到,因为那两片褐色的嘴唇被金牙的光芒掩盖了。弄玉忍不住追问:&ldo;为什么?&rdo;胡亥说:&ldo;只是学剑。&rdo;
他们坐在同一辆车上有说有笑,有一个懒洋洋的背影挡了道,这人差不多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一直呆呆地仰望着隔着一条河的公主楼。随从拿鞭子抽他,他才醒过来。弄玉认出了他,田鸢被冷落已经半个月了,她心里一酸,下车跑到田鸢身边,对着那双惶然的大眼睛悄悄说:&ldo;我月底回家。&rdo;胡亥执着马鞭踱过来问:&ldo;熟人啊?&rdo;弄玉便介绍他们认识。胡亥仰起脸来,把优越的笑容抛给比他高半头的田鸢:&ldo;改天请你喝酒。&rdo;然后他把弄玉拉上了车。
田鸢一字不漏地记住了&ldo;十八公子胡亥&rdo;这个称呼,这是从弄玉嘴里说出来的。他还记得弄玉在车上笑盈盈地盯着胡亥的脸,那张地瓜脸也是眉飞色舞,金牙闪闪发亮,显然在说什么幽默得不得了的话。&ldo;要不是胡亥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早就该透过随从看见我了。&rdo;他想,&ldo;我真是笨瓜,她不来找我,我以为她有忙不完的正事呢。&rdo;弄玉给予胡亥的那种笑容,他好像从来没享受过,&ldo;那是什么呀?佩服?妩媚?可她对我总是冷嘲热讽的,有时候她连看都懒得看我,宁可盯着她那些图。&rdo;想到弄玉晾他十天半个月,原来天天跑去找这个人寻开心,他恶心。晚上,一种症状突然消失了‐那是窗台约会期间频繁发作的心痛、幸福的痉挛、爱的症状。
其实当田鸢和胡亥站在一起时,弄玉觉得田鸢真的是很帅的。她又闻到了田鸢的味儿,回宫后又陷入了失眠。这时候窗台约会已经终止了,但她觉得今天田鸢会在深夜给她一个惊喜。这样等待了一天、两天、三天,她失望了,第四天的子时,她松了一口气:&ldo;笨瓜,你总算让我睡觉了。&rdo;月底她回家,没看见田鸢,便来到他家,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
&ldo;我告诉过你我今天回家,为什么不来找我?&rdo;
&ldo;我忘了。&rdo;田鸢昏昏然地说。
弄玉拔腿就走。
当天晚上,田鸢来了。&ldo;我有罪,&rdo;他低声说,&ldo;到走廊上等我。&rdo;弄玉战战兢兢地来到走廊上,辨认走廊两端的灯火是否在移动。田鸢冲下来把她抄上了天,就像把她从匈奴人马背上夺回一样。在半空中,他紧紧抱着弄玉说:&ldo;我错怪你了。&rdo;她把头埋在田鸢肩头,以躲避使她睁不开眼睛的风:&ldo;他只是我的弟弟。&rdo;他们看星星,从手指尖开始重新抚摸,不知不觉穿越一片冰晶,飘上了没有一丝乌云的高空。跟他在一起从来不觉得冷。在澄净的星光下,弄玉发现田鸢眼角有个白渣,叫他别眨眼,伸出一根手指头帮他把白渣抹掉。她凝视着田鸢的眼睛说:&ldo;你不知道,我多么爱它们。&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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