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顔青沅已经没有家人了么?那这位披着斩衰的又是谁?”
“据说是颜太守的学生,也在霁阳守备军中任职呢。”
“哎哟,这郎君真英武,得八尺有余吧!就是面相有些凶,看得人害怕……”
“人家师父去世,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那眼神,看着不像伤心,倒像是要杀人呢!”
“……”
话题的重心已经转移,郑来仪凭栏而立,静静看着队伍中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一个月未见,他的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周身透着浓重的疲惫感,整个人瘦削落拓了不少,日光打在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衬得一双眼睛愈发幽深如渊。
比起鹤臯山中初见,此时的叔山梧已经大不一样,彼时一身飒爽自由的少年气质已然难寻,除了眼神中难掩的锋锐。护送灵柩的队伍在迎着朝阳行进,可他却似乎始终处于阴影之中。
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那个叔山梧,在她重生后时常出现在噩梦中的那个叔山梧。
紫袖听着人群中嘈杂的议论,轻声问:“小姐,当真会有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么?为了守城,连自己妻子都能杀来献祭?”
郑来仪收回视线,平静无波的语气:“杀妻以证道,果然一脉相承。”
紫袖没有听懂,却也并未追问,从南边回来之后,小姐的性情就变得难以琢磨,总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于是也没有深思,只提醒小姐,送来的酥山要化了,趁着口感正好赶紧用吧。
郑来仪却起了身,淡淡一句“吃不下了”,便出了包厢。
-
虢王最终采纳了郑国公的建议,向怀光帝上奏,请求追封颜氏勋臣,享将军卤簿、司空法驾,由百官临吊,厚葬英灵。
怀光帝对自己这位堂兄的识大体十分满意,爽快地允准其所请。然而不出郑远持所料,有人做得比虢王更甚一步。
因着顔青沅遗体入都,皇帝为表哀思辍朝三天,郑国公府在这三日内却是门庭若市。
先是吏部前来探听的口吻,因左仆射房速崇一直抱恙,只能来向国公爷打听圣上对这位青山将军,到底预备如何安置。
杜昌益满脸愁容,带着手下的两个兵部郎中一道来了。青山将军带来的十四万大军就地驻扎在城外,谁的面子都不给。京兆尹如同惊弓之鸟,不敢直接去找他们的统帅,只好找到兵部尚书,说再不给个如何安置的说法,就要上御史台弹劾他杜昌益不作为了。
郑来仪回到府中,经过前厅时看见里面一从从的人,郑远持陷在人群深处,靠坐在院厅顶头的一把圈椅中,满脸不堪应付的神色。
现在说话的是礼部侍郎,正一脸为难地诉苦,不无抱怨的语气。
“按照惯例,奉诏改元是要祭天酬神的,眼下又撞上迎接功臣遗体入都,两件事凑在一处,各种典仪制度都无先例可循,眼下灵柩已经入都……”
抱怨的对象正坐在另一把圈椅上——袁振一身绛红官袍,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韩侍郎,我朝自开国建都,经历多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你身为礼部侍郎,这些仪制规程,怎么还要来叨扰国公爷?”
韩侍郎看一眼坐在郑远持旁边的袁振,敢怒不敢言。若不是他,礼部也不会如此兵荒马乱。
继虢王李澹奏请厚葬追封颜青沅后,袁振又出奇招,向陛下进言称“颜司空节见时危,为彰君臣之义厚莫重焉,何不赐其陪葬建陵,以旌勋臣?”
怀光帝沉思半晌,点头认可了袁振的提议,至于细节,让他去和礼部具体商议。
袁少监得了好,却让礼部乱了方寸。
韩侍郎终于忍不住:“可此事并未与颜司空的遗属沟通过,如今卤簿停在西郊皇陵外,一时也等不得……”
袁振闻言竖起眼睛:“沟通什么?颜司空哪儿来的遗属?”
韩侍郎尚未答话,阍者匆匆从门外进来,向国公爷禀告又有客来。
郑远持皱了皱眉,本欲吩咐请人改日再来,听到阍者禀明来客身份,迅速看了一眼袁振,沉声道:“请人进来吧。”
众人突然安静,视线一齐停在踏入厅内一身玄素的男人身上。
郑远持缓缓打量着厅中站着的人,眉眼间突然和煦的笑意:“这位小将军便是颜司空的爱徒?”
叔山梧脊背挺直,回视上首两把圈椅中坐着的人,森冷眉眼停在袁振的脸上,叫袁少监不由打个寒战。
“是。”
郑远持毫不在意眼前人有所失礼的表现,面上笑意加深,反而是一旁的袁振坐不住,尖声道:“便是你对朝廷给颜司空的安排有不满?”
这话里直接给人扣帽子的意思明显。在场者皆为叔山梧捏了把汗。
却见他举起手中一只锦缎包围的卷轴,并不入袁振的圈套:“霁阳守备军奉旨护送师父灵柩入都。只是礼部的这篇铭文,其中论述有违事实,蒙蔽圣听、欺瞒天下,有辱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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