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弄月宫,正是欧阳明日上辈子唯一的知己弄月公子的居所。对于弄月,欧阳明日不但欣赏他的才华,更佩服他的狠心决绝——弄月公子本名司马凌风,却在全家灭门之后被大仇家半天月送给了他的情人无忧宫主作义子,一直为半天月和欧阳飞鹰所利用。但待他弄清楚了真正的仇家之后,就不惜以性命作赌、设下惊天杀局来对付半天月和欧阳飞鹰,最终若非欧阳明日不忍见生父横死而插了一杠,弄月也不会功败垂成,憾然身死,所以欧阳明日对他也是极为抱歉和痛惜的。此番来找弄月,欧阳明日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想要避免前世的悲剧,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不够,那么最适合结盟的人,当然就是弄月。“原来是神医赛华佗大驾光临,可真教本公子深感荣幸,也让摘星弄月宫蓬荜生辉!”弄月公子说起话来总带了几分刻薄和挑衅的语调,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不好相处。但欧阳明日当然不会介意,他笑得一脸和煦,说:“久仰弄月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望能与公子入内详谈,不知是否冒昧?”弄月公子当然还不至于将来客拒之门外,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一伸手,说:“请,寒舍简陋,还请勿怪。”摘星弄月宫当然不可能会简陋,非但不简陋,反而是遍植花草,雅致而温馨的。无忧宫主视弄月如亲子,单从这摘星弄月宫里的种种细节中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了。不过易山推着欧阳明日跟在弄月公子身后,还未走近亭子,易山就脸色骤变,怒道:“少主小心,我……”他话还未说完,就腿一软倒了下去,人事不知了。弄月公子最擅于使毒,这摘星弄月宫里当然是步步杀机,花花草草都不容轻忽的。弄月公子回过头来,看了看躺倒在地的易山,又看向欧阳明日,嘲讽地一挑眉,说:“原来赛华佗也不过如此,乃是徒有其名之辈。”方才欧阳明日以“名不虚传”来“恭维”弄月,这才没过多久,弄月便反嘲他是“徒有其名”,真是半点儿面子也不给。欧阳明日淡淡一笑,捏住易山的下巴喂了一颗药进去,说:“还请弄月公子让人照看一下易山,一个时辰之后他便会醒转,趁此时机,我们或可好好谈谈。”弄月公子眼中厉色一闪,随即挥手招来侍从,将易山抬了下去安置在客房,随即冷笑道:“赛华佗对待亲近下仆也无法信任,又想和弄月谈什么呢?”欧阳明日淡然摇头道:“易山非我下仆,而是亲人。只是他为人憨直,我并不愿其卷入诸多纷扰之中罢了。”弄月公子又笑了,说道:“这般轻易地便将亲人交于我手,赛华佗当真轻信。”他故意咬重了“亲人”二字,带着些凉薄的反讽之意。欧阳明日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叫人顿生春风拂面之感,只听他说:“弄月公子是我欧阳明日的唯一知己,若连你都信不得,我还能信谁呢?”八、欧阳明日弄月公子怔了怔,失声笑道:“堂堂的赛华佗难道竟是得了失心疯么?本公子与你此番乃是初次相见,何时成了什么知己?”欧阳明日淡淡笑道:“弄月公子又何必心急?”他说着指了指前方的亭子,续道:“我们不妨到亭内沏一壶好茶、再摆上一局棋,然后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公子意下如何?”“哼。”弄月公子也想知道这赛华佗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便勉强应下了,孰料欧阳明日又说:“可否劳烦弄月公子为我推车?”听闻此言,弄月公子顿生哭笑不得之感,这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没脸皮的“自来熟”么?不过想到他刚刚才把欧阳明日那推车的仆从给毒晕了,换他来推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推车一事也并非是那么简单的——按理说,习武之人是不会轻易就让不信任之人立于自身后方的,毕竟那是目所不及之处,稍不留心便容易被人施以暗算。思及此处,弄月公子挑眉一笑,略带嘲讽地说:“倒是弄月失礼,忘了阁下不良于行了。”说着他一闪身就来到了欧阳明日身后,当真伸手去为其推车了。弄月公子倒想看看,这欧阳明日是不是真的那么能沉得住气。欧阳明日当然是不怕弄月会暗算他的,前世里欧阳明日就已经把弄月的脾气和性格都摸了个清楚了:不甚了解的人或许会认为弄月公子的脾气古怪刻薄,且狠辣无情,但欧阳明日却是知道,弄月这人其实很是较真——你对他好一分,他就要还你两分;你对他推心置腹,他就能为你赴汤蹈火。所以欧阳明日才要从一开始就摆出十足的信任来,之后的话才好说出口。本来就离亭子没几步远了,欧阳明日便任由弄月推着他到了石桌前,而后弄月走到对面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欧阳明日一番,这才微微摇头说道:“欧阳明日,你的故弄玄虚算是成功了,本公子实在搞不懂你究竟想要怎样?”欧阳明日径自提起茶壶来,为两人沏了茶,他那动作神态,一点儿也不像是客人,反倒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他倒满了两杯茶,又执杯浅抿了一口,直令弄月公子眼中的疑惑更深了,欧阳明日才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问道:“凌风,你信不信人死之后,尚能重新再活一次?”弄月公子眸光一凝,惊疑不定地看着欧阳明日——他的原名正是司马凌风,不似赛华佗欧阳明日的姓名是公开的,弄月公子的姓名乃是绝密:因为这四方城城主欧阳飞鹰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司马凌风正是欧阳城主的结义兄弟司马逸的小儿子,欧阳飞鹰当年篡夺城主之位,害死了他的三个结义兄弟,与司马凌风有着杀父之仇。弄月公子奉半天月之命来帮欧阳飞鹰做事,实际上却是在密谋报仇。而半天月其实也是想利用弄月来对付欧阳飞鹰——半天月和欧阳飞鹰他们两人虽是合作者,但为了各自的利益,近年来已经是摩擦不断、处处背道而驰,随时准备翻脸了,是以两个人都准备了对付彼此的底牌。潜伏在仇人身边,弄月公子当然是不能暴露姓名身份的,此时他眼冒杀机地看着欧阳明日,咬牙冷笑道:“什么叫做……死后再活一次?身死魂飞百念消,欧阳公子这是在和我说笑么?”只怕这不是说笑,而是在挑衅、在找死!弄月暗自戒备了起来——他的身份既已暴露了,看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欧阳明日的命给留下了。欧阳明日当然能够感受到这亭子中陡然而生的浓厚杀意,但他依旧平静地看着弄月公子,说:“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你的哥哥司马乘风并没有死,甚至就连之后会发生的事也统统知晓……死后从头再来的就是我,若你不信,也可将此当作是我卜算而来。”弄月公子心里一惊,静默了半晌,这才沉声道:“卜卦只能测吉凶,又怎可能如此精准,死后从头再来过……”他说着,凝目看向欧阳明日,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你得了这等神妙机缘,又为何要来告知于我?如若能知今后种种事,便可处处抢占先机,就是要弄个城主来当也无难处……”“当这四方城的城主?”欧阳明日摇头笑道:“我对此根本毫无兴趣。重活的这一世,我只盼能了结旧怨、恩仇皆清,而后远离此城,遍游天下,看尽万里风光,逍遥无穷。我又何必要束缚于此,当个劳什子城主,反倒沾沾自喜,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呢?”弄月公子心头一震,喃喃道:“你居然看不上这个四方城……”“那是当然,”欧阳明日洒脱笑道:“天下何其广阔,相较之下,这四方城不过沧海一粟;某些人为这么一座边陲小城争来抢去,甚至断情绝义,简直可笑之极!”说着他看向弄月,温声续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来告知于你,正如我之前所说,你我本就是至交知己,无论前世今生,我都信你。”弄月公子又是一震,他深深地看进欧阳明日的双眸之中,良久才平复了心情,说:“既如此,你且说说看,那未来究竟是怎样的?”如果欧阳明日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他究竟成功报仇了没有?再然后呢,又过上了怎样的生活?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未来不好奇的,但弄月公子也不是个轻信的人,他还要听听欧阳明日能说出些什么“高论”来。可欧阳明日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信任你,你尚且还不信任我,多说无益。”弄月公子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欧阳明日这分明就是来耍他的吧?!欧阳明日又摇了摇头,笑道:“凌风且稍安勿躁,有几件事即将发生,你只要看看是否一切如我所言,就知我所言非虚了。到了那时,你当真愿意相信我了,我们再作详谈也不迟。”弄月公子立刻就明白了欧阳明日的打算,心中暗赞——今日里欧阳明日的这一番言行,既摆出了信任,带来了合作的诚意,却也有分寸、不逾越,算是给他们彼此都留下了余地,果然手段不俗、盛名不虚。思及此处,弄月对欧阳明日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但又想起自见面以来,他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被欧阳明日给牵着鼻子走,这让向来自视颇高的弄月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是以他便半眯了眼,故作凶狠地说:“不许叫我的名字!既然你说你什么都知道,也该明白我的身份不容泄露,所以……”“所以我要留在摘星弄月宫中,不可擅离,对不对?”欧阳明日淡笑着颔首道:“我甫一进城就来找你,原本也还没有住处,能得知己相邀留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再者说来,你也知我不良于行,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什么相邀留宿,说得这么暧昧……弄月闻言不禁气结,轻“哼”了一声,但听得欧阳明日用自嘲的语气说“不良于行”,心中难免有所触动,脱口而出:“那你就安心住着罢……”语气也不自觉地软和了许多,但此言一出,弄月立时便反应过来,又冷着脸威胁道:“不过待我查实,若然事实与你所说的不符……”“那这摘星弄月宫我就是进得来出不去了,是么?”欧阳明日轻笑道:“这里花好景好人也好,我还真舍不得走呢,弄月公子大可不必多虑。”说着他转动车轴,悠悠然地往亭外而去,道:“一番跋涉,路途劳累,我就先去休息了。”弄月听欧阳明日接着他的话,还学了他的语气,仿佛真跟他很熟悉的样子,心里既迷茫生疑,又好奇得很,偏偏欧阳明日不但胆子大得很、竟敢调戏于他,还偏要吊着他的胃口卖关子,一时间真令弄月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追了几步,与欧阳明日的车架并行,略有迟疑地说:“摘星弄月宫里道路繁杂,还是由我这个做主人的来送欧阳公子一程罢。”也好顺便套套话。孰料欧阳明日竟说:“若论对摘星弄月宫的熟悉程度,我绝对不下于你,就无需劳烦公子了。”这般说着,他手中的天机金线倏忽而出,缠绕住沿路的树木廊柱,而后欧阳明日手中使力,便牵扯着车架腾空而起,很快便隐没进了一片客舍之内。满肚子的试探就这么给堵了回去,弄月公子既有些愤愤然,又有些好奇探究,再加上不服输的争胜之心和惺惺相惜的欣赏之意……总而言之,只这第一天相识,弄月公子对欧阳明日的感觉就复杂极了。怔立片刻,弄月公子终于是转身离去:他决定回房配药去,哼,他堂堂的弄月公子何曾被人如此戏耍过?明明就连半天月也经常被他耍……总之他非要出这一口气,让欧阳明日吃瘪不可!空荡荡的摘星弄月宫里总算是热闹了起来,弄月公子开始锲而不舍地和欧阳明日斗智斗“药”,你解毒来我下毒,这斗着斗着……弄月公子也就渐渐相信了,他和欧阳明日看来还真是“上辈子的”好朋友,彼此的学识见解都十分合拍不说,欧阳明日还知道他的许多小习惯,两人相处起来真是既默契又舒服——只是死而复生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玄奇,由不得弄月公子不谨慎对待。除了他们两人在斗药,弄月公子的贴身侍女星儿和欧阳明日的忠仆易山也斗得厉害——若问他们俩在斗什么?当然是斗嘴。之前易山莫名其妙地就给弄月公子拿药放倒了,心里一直憋了气,总在反复劝告他家少主要多加小心,这弄月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易山这人根本就是一根筋,他说弄月的坏话也不避人,还整日睁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恶狠狠地去瞪弄月,弄月正忙着和欧阳明日惺惺相惜呢,当然没空和易山计较,可星儿就不同了——在星儿的眼里心里,她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好的人了,地位就等同于易山心里的欧阳明日,于是乎这两人自然而然地就斗上了。不过易山不善言辞,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星儿却是牙尖嘴利,变着花样损人都不带重字的——易山经常给星儿堵得说不出话来,星儿也常常被易山弄得又气又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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