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的呆怔后,朗颂马上疾步走到孙谚识的面前蹲下,而后握住了孙谚识的脚腕抖了抖,将他脚背上的泡面甩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面婆婆是我乱取的名,但是真的有鸡蛋香蕉面糊这道小吃,味道还阔以的。狼狈(2) 脚踝处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魂不守舍的孙谚识受了一惊,整个人倏地震了一下,本能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朗颂顺势松了手,抬头道:“要冷水冲一下。” 孙谚识目光呆滞,他眯起眼睛认真的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少年,攒眉想了两秒才想起来,蹲在他面前的是朗颂,是他家租客。 他用力地咽下几乎要涌出的酸水,用喑哑的嗓音问道:“怎么了?” 朗颂的视线落在孙谚识颤抖的双手上,他抓住孙谚识的手腕:“你的脚被烫伤了。” 麻木掉的痛觉神经复苏,孙谚识才感觉到脚背上一阵火辣辣地刺痛,像被火焰燎过。他垂眼看着一地的狼藉,茫然地“啊”了一声。 再鲁钝的洞察力也该看出孙谚识的异常,朗颂直接将孙谚识拉了起来。 孙谚识被迫跟着朗颂到了院子里,冰凉的自来水冲在脚上,激的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混乱的脑子遽然恢复清明。 “好点了没?”水管对着冲了良久,朗颂低沉的声音夹杂在水流声中响起。 孙谚识弯腰拧上水龙头,等水管里的水流尽,四周安静了下来,才淡淡回了一句:“好了,谢谢。” 他抬脚晃掉人字拖里残留的水,闷声转了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地上的那一摊泡面和汤水时,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他转身想去拿院里的扫把,朗颂已经单手拿着扫把走了过来,说道:“我来吧。” 孙谚识点了下头,将双手藏在沙滩裤巨大的裤兜里,掐着自己的大腿走进厨房。他将凳子踢到了墙边,倚着墙坐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吭声,朗颂迅速清理掉地面,而后走到灶台前打开还插着电的炖锅,一股小米粥的清香味飘散出来。吃晚饭时他上楼叫过孙谚识,见他睡得很熟就没忍心叫醒,临睡前煮了一锅小米粥放着。 其实朗颂一直也没有熟睡过去,孙谚识开灯时就醒了。他知道孙谚识应该是饿了下楼找吃的,也看得出来孙谚识今天都在避着他,以免对方尴尬,便没起来。 本以为孙谚识应该能找到炖锅里的粥,直到厨房传出盘子碎裂的声音,他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起了床。 朗颂盛了一碗还冒着蒸汽的小米粥出来,打开碗柜拿起瓷勺时顿了一下,又轻轻地放了回去,拿起旁边一个长柄木勺放进了碗里,将小米粥端到了孙谚识的面前。 孙谚识一直垂着头盯着地上自己影子,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来,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金黄软糯的南瓜小米粥。 他又抬头去看朗颂。 朗颂背对着吸顶灯站着,孙谚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朗颂问道:“要加勺糖吗?” “不用。”孙谚识弯了弯僵硬的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一觉睡醒感觉有点饿,要是早知道你给我炖了粥,就不用那么麻烦烧水泡面了,结果还不小心打翻了。” 其实他很清楚,如果郎颂想问什么的话早在医院里就该问了,况且郎颂个性沉稳,不会追问他为什么会在大半夜摔了盘子又坐在这里发呆,但他心虚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就解释了一番。 朗颂眸光沉静,轻轻地点了下头:“你现在还不能吃泡面。”又问孙谚识,“药箱在哪?” 孙谚识看了眼脚背,摇头道:“不用了,你快去睡吧。” “在你房间吗?” 孙谚识实在没有耐心和力气去应付朗颂,但又无法冷着脸回绝朗颂的好意,只好咬着牙关点点头,回道:“床头柜里。” 朗颂离开,孙谚识才缓缓将藏起的双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闷了这么一会儿,掌心已经冒出了汗,湿漉漉、黏腻腻的。 他尝试性地去拿木勺舀了一口小米粥,虽然哆哆嗦嗦洒了半勺,但至少是塞进了嘴里。 如此艰难地吃了几勺温热的小米粥后,总算压下了刚才那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感,在腹中翻涌抽搐的胃也稍稍舒服了一些,但是全身上下如蚁虫噬咬的痛苦并没有缓解半分,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气势。 理智和失控的欲望在身体里拔河,欲望驱使着孙谚识的躯体,想去解除自己的痛苦,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当欲望即将战胜理智,孙谚识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时,他听到了朗颂下楼的声音,又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他垂眸等着,却听到朗颂径直去了前面店里,大约两分钟后才又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只药箱轻轻地放在了空着的凳子上,旋即朗颂修长的手臂伸到孙谚识面前,将一只一次性纸杯放到了孙谚识的面前。 醇厚甘冽的烈酒味直窜鼻子,孙谚识一肚子上蹿下跳的火气突然找到了发泄对象,他厉声质问:“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拿这个了!” 朗颂怔了怔,老实道:“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就倒了一点。”他看得出来孙谚识应该是犯酒瘾了,而且状态很不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即便他不把酒拿来,孙谚识自己也会去喝,而且可能会是毫无节制得狂饮。 昨晚惊险的一幕犹在眼前,虽然他知道至少在胃溃疡治好以前孙谚识都不该碰酒,但酒瘾是很难自控的,比起孙谚识再没有节制地把自己喝出事来,朗颂想或许他控制着量给倒一点会更好,然孙谚识好像生气了。 “对不起,我擅作主张了。”朗颂垂眼诚恳地道歉,又蹲在孙谚识面前,“脚伸出来,我给你上点药。” 孙谚识下意识地将脚往后缩了一点,难堪地盯着面前的杯子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用恶人先告状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狼狈,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他懊恼羞惭地低下头,哑声道:“不好意思,我……” “是我擅作主张。”朗颂打断他,再一次道,“脚给我,不处理会发炎。” 孙谚识没有动,朗颂也没有动,两人一坐一蹲无声对峙。过了一会儿,孙谚识拗不过朗颂的执着,缓缓地把右脚伸出去一点。 朗颂的视线在孙谚识发颤的脚上停留了一会儿,脚背上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红上许多,但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幸好不是一杯开水直接倒在了脚上。 他拉过朗月的小凳子坐在了孙谚识面前,握住孙谚识的脚腕,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孙谚识吃了一惊,想抽回,但没能成功。 朗颂从药箱里找到了一支烫伤膏,已经临期了,不确定管不管用,但应急应该没问题。他挤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抹在孙谚识的脚上,用手推开膏药的同时用嘴轻轻吹两下。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皮肤表层火辣辣的刺痛感,在朗颂轻轻的吹拂下,清凉感更甚,孙谚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朗颂低着头,心无旁骛地上药。借酒浇愁 孙谚识凝眸看着朗颂鸦翅似的眼睫,一开始有点不自在,但见朗颂那么专注,对他和对朗月别无二致,心里那点不自在被缓缓抹平。 药擦好,孙谚识第一时间收回发麻的脚。 朗颂收起药箱,瞄了一眼似乎是没有动过的小米粥:“要不我给你蒸一碗鸡蛋羹?” 孙谚识摇头:“不用。” 其实他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小米粥和鸡蛋羹进了嘴都一样寡淡无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桌上那杯可以马上缓解他所有不适的烈酒所吸引,交握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既压抑着不耐,又显露着不安。 朗颂的目光扫过孙谚识的双手,盖上药箱道:“我先把药箱拿去放了。” 孙谚识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朗颂话里的意思是还要回来,于是他开口道:“早点睡觉吧。” 看着孙谚识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煞白的脸色,朗颂迟疑道:“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答案本来是“没事”,但迟钝地反应能力使朗颂的话清晰地在孙谚识的脑子里转了两圈,他的舌头像打了结似的,没法顺利地说出那两个字。 “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吧。”孙谚识咽了咽喉结,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好。”朗颂走了两步,又回头,“吃点吧,不然胃又要疼了。” “嗯。” 朗颂轻踏上楼梯的脚步声响起,孙谚识缓慢地伸出了打颤的手,他没有去拿勺子,而是握住了朗颂给他的那个纸杯,甚至连一秒钟思忖的时间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仰头将杯里的烈酒倒进了嘴里。 他像一条在岸上蹦跶许久缺水的鱼,疯狂地汲取生命源泉,仰着头张着欲望的嘴,恨不得将伸出舌头沿着杯壁舔一圈。 纸杯中只有一个杯底的酒,堪堪润泽舌尖便已混入唾液,孙谚识空落落地咽了咽喉结,克制住了伸出舌头的欲望。 浅浅的一口酒,堪比灵丹妙药,迅速缓解了孙谚识身体上的诸多不适。 然生理上的不适得到疏解后,内心的负罪感与羞耻感却开始作祟,或许还掺杂着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马桶里的血、报告单上的彩色内镜图片再度浮现在眼前,孙谚识咬了咬牙,报复性地捏扁了纸杯,紧紧地攥在掌心中,而后扔向门口的垃圾桶。 不过两米的距离而已,他都没能丢准。纸杯砸在垃圾桶边缘,蹦到了地上,滚到了刚走到门口的朗颂脚边。 朗颂弯腰捡起,丢进了垃圾桶。 孙谚识挫败地收回目光,开始闷头喝粥。 朗颂也没吭声,拿着朗月的专用小凳子靠着门口坐着。 吃了大半碗粥,孙谚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突然开口道:“昨天在医院,我出门后老医生最后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朗颂愣了一下,诚实回答:“没有。” 孙谚识怔了怔,转头去看朗颂,少年正正气凛然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撒谎的迹象。他撤回视线,片刻间便想通了。 朗颂不是听到,而是通过观察猜到了,所以才会在他痛苦难耐的时,适时地给他倒了点酒来。朗颂为了支个摊,闷不吭声地将周围都摸了个遍,这么敏锐的洞察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况且他自己从头到尾也没掩饰过自己的生活习惯。 “我……” “你……” 各自沉默半晌,两人的说话声又在寂静的深夜同时响起。 朗颂想问孙谚识粥有没有凉,只是一句废话罢了,于是抿着唇等着孙谚识开口。 孙谚识漫无目的地搅了搅已经变得黏糊糊的小米粥,也等了半晌,见朗颂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才说:“你看出来了吧,我是个没酒就不能活的酒鬼。” 朗颂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孙谚识从医院醒过来后,就一直在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因为酒喝多进医院这件事而感到不自在,所以他也尽量避免让对方感到不适。但他没想到孙谚识会突然主动跟他聊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孙谚识并不需要他应和,挑起眉梢讪笑一声继续道:“不是普通的贪杯,是一种病态的需求,用专业名词来说就是——酒精依赖综合征,应该……应该是一种精神障碍。” 朗颂不自觉地挺起了腰,局促地搓着双手。 相处这么些天,他确实从很多细节都看出来孙谚识对酒的依赖。例如孙谚识抽烟时,夹烟的手总是不受控制的微颤;孙谚识很瘦,没什么力气;孙谚识的瞳孔有的时候会涣散,看起来毫无精气神;这所有的异状在猛灌一口酒后就会迅速消失。 比起饮用水,显然孙谚识喝酒的次数要多得多。 孙谚识从不在他面前避讳喝酒的行为,所以他总能看到,看着看着便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有些担心孙谚识这样继续下去会喝坏身体,但他认为这只是酒瘾而已,并未意识到嗜酒居然是一种精神障碍。 孙谚识顿了顿,抬眸看了朗颂一眼再度开口:“每天都要喝酒,把喝酒作为第一需要,为了喝酒可以不顾一切,明知道继续喝酒会伤胃、伤肝严重损害身体,但难以自制,根本控制不了对酒的渴望。一旦停止喝酒,最多几个小时就会出现戒断反应,比如发抖、出汗、呕吐等等,就像我刚才那样。如果再严重一点点可能会抽搐、发热或者谵妄。” “对不起,刚才我……”朗颂手足无措,说话都有一点明显的颤音,原来他以为的酒瘾是戒断反应,而且这么严重,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被捏扁的纸杯,自责道,“我不该擅作主张拿酒给你,我不知道……” “道什么歉,”孙谚识笑了一声,打断他,“就是因为你给我拿了酒,我现在才好了点。就算你不拿给我,我也会克制不住自己去拿的。” 这是实话,他没从来没有成功地克制住自己,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负罪感、羞耻感重的时候,他可以忍耐得久一点,反之则很快就会丢盔弃甲,像个孬种一样在酒精面前失去理智。 孙谚识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表情淡然,但乌黑的瞳仁里闪动着难以掩饰的低沉。 朗颂迟迟没有从惊愕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过了许久才被一阵凉风吹得回了神,他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与此同时,孙谚识突然双手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就当我半夜耍酒疯吧。”他耸耸肩朝朗颂挥挥手,“你明天还得早起吧,快去睡觉。” 朗颂的声音就这样被孙谚识的声音压了下去,剩下的半句话也能顺利说出口,他动了动嘴唇想继续问,然孙谚识已经拿起碗走到了洗碗池前,拧开了水龙头。 孙谚识将碗冲洗干净放进碗柜,转过身便见朗颂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不回去睡觉?”孙谚识挑了挑眉梢,“没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不是还要早起出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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