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如袅袅青烟脱离肉体,化作一叶扁舟幽幽地飘荡在深海,没有视觉触觉嗅觉,丧失了作为人类时的感官,她好像陷入了不断膨胀的海绵,沉重,窒息,又被一缕长风吹上云端,轻盈起伏,不知身在何处。小白习惯了这种感觉。每当入睡时,她就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意识进入另一个未知维度,看不见碰不到,她像是死了,却又像活着。小白能感觉自己离那具躯壳越来越远,越飞越高,跃上后院那棵老槐树,穿过叠砌的高墙,陈旧老式的宅屋,屋顶檐角高高翘起若展翅欲飞的雏鸟,缕缕炊烟自烟囱升起,升向天空云层,残影掠过几只鸟雀,飞到日头之上,似乎要飘离这个世界。“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好像只有针尖那么点儿大,突的刺入心头,小白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灵魂变得沉重,她似乎又跌入山谷里的焚塔塘,高高低低的屋子,看到了院落里的槐树,随风飘入沉睡中的躯壳。四肢痉挛着抖动了几下,随后小白缓缓掀开眼皮,睫毛小幅度颤着,瞳孔仍是有点涣散,乌黑的眼珠子上下滚了滚,磕在床头的脑袋下意识蹭蹭。下一瞬微风拂起,冷香浮动,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撑在被褥上的手,骨节瘦削泛白,青筋隐现,侧面晕出一抹胭脂色的红痕,像被什么挤压过。小白慢吞吞地眨着眼,试图收回出走的思绪,方才她好像是半靠着苏潋月的手入睡的......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再抬起头想细细打量,苏潋月已是不言不语地整理好衣袍,神情平淡,下了床往外走去。长长的衣摆顺着床榻垂落,领口腰带几乎不见褶皱,他尚未穿足袜,露出的踝骨秀美,上面绑着一条色泽艳丽的红绳,镀缀金玉,起伏间流光溢彩。他的足弓线条流畅,就是过于苍白了,有种颓靡病态的严冷。明明常年浸于药汤,但苏潋月的身材不似竹竿般纤细瘦弱,更像修竹梅骨的利落优雅,配上那双冷冽淡漠的桃花眼,就是一尊工巧绮丽的上古神像,神秘又冷性。小白喜欢这双漂亮的眼睛,特别是本就上挑的眼尾微微勾起弧度,笑起来的那一刻,将她的身影笼进眼里,仿若含了情,像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寒梅,让人晕眩到想要颤栗。外面的屋门敞开了半晌,隐约有妇人迟疑不定的话语颤巍巍响起,随即又是一片静默,寒凉刺骨的风还没来得及泄入内室就再次被隔断,只是擦过门口人影的衣角,轻轻翻飞。小白刚从地上爬起来,敲打酸麻的腿弯和脊椎,就见苏潋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到内室,药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浓稠的苦涩弥漫开来。她认得这药,苏潋月每日都要喝上三次,一顿不落,凑近闻还有股奇怪的腥气,不知药引子是什么。苏潋月不让她尝,她也听话的不去碰。像是想起些什么,小白嗅了嗅鼻子,好奇地打量屋内摆放的几鼎香炉,里面的火熄了,曾经溢满房屋的香气退散些许,只余经久不散的苦药味。她倒是挺喜欢这香气的,不过每次她只能闻到燃烧过后的味道,直到上回离开,也没见香炉再被使用过。小白又拱着鼻子去闻,奇异浓香,瞧见轻飘飘的残灰堆积在炉内,忍不住走上前想用手去摸摸,却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伴随阵阵幽香,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闻到过。在哪里呢?小白下意识地去看苏潋月,他正在喝药,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下颚骨窄而瘦,冷白肌肤下的喉结滚动着,眼神很淡,眉眼好似疲惫地微阖,抽离了世间的七情六欲,冷漠寡淡。再难闻的药,都不见他皱眉,更别说掐着鼻子这般失态地喝下去。药......“咚咚咚。”房门再次被敲响,小白忙收回视线,弯下腰藏到角落,虽然一般不会有人擅自闯进苏潋月的屋子,不过她还是想藏起来,她总有种感觉,如果被其他人看到,那她就不能待在这里了。苏潋月放下药碗,里面已经空了,他端着空碗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手里是一叠梅花饼和一碗热腾腾的粥。看清他拿着的东西,小白眼睛一亮,乖巧熟稔地坐到桌前,像极了一只等待投食的猫儿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蹭到主人身前,不过,猫儿刚伸出粉嫩嫩的爪子就被主人拦下。小白不解地睁着圆润的眼。苏潋月不知何时准备了洗漱的水盆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摊开一条湿帕子,抓起她的手擦拭干净,一根一根,从容又细致。小白低着脑袋,脸颊热热的,耳尖似乎也发烫,这些时日她的头发长了点,不加打理毛毛糙糙,能覆盖住白皙的后颈,也将窜红的耳朵藏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苏潋月的手型也很漂亮,修如梅骨,指尖透着盈盈淡粉,连指甲盖儿都是美的,肌肤细腻,凸起的腕骨弧度优美,旁边还有一道结痂的伤痕,看起来像用刀划的,一刀利落地切进血管,很深,又没经过仔细的处理......嗯,伤痕?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饥肠辘辘的小白突然没了食欲,视线死死停留在苏潋月手腕上的那道伤疤,空荡荡的脑子好像被人用铁锤重重敲入银钉,冷得她发抖,神经发了麻,她轻轻开口,发现声音是哑涩的,嘴唇也在不受控制的抽搐颤抖,“伤......受伤了。”“是谁?”她的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压抑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欢快明媚的神情倏然消失不见,秀丽的眉目间隐隐流露出戾气。“无意间弄伤了而已。”苏潋月静静地俯视着她,这个角度的他看上去更加难以接近,气质冷淡到不近人情,但那双眼里装满了小小的她,冰雪融化,好似天生就温柔深情。手指替她系上睡散松开的衣领扣子,再轻抚过乌黑鬓发,拂去细碎的飞絮,轻声道:“吃饭吧。”“不小心......”小白的语气弱下来,小心翼翼地扒拉着苏潋月的衣袖,片刻后抬起一条腿掀开裤脚,指着洁白裹住小腿的那段纱布,揪住打结的地方试图要扯出一截,柔腻瓷白的腿肉绷紧,“要......”受伤了,要包扎。苏潋月摁住她乱动的手,把卷起的裤子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笑了下,淡漠的眉眼褪去疏离,显得有几分温润,“我不需要这个。”小白难得的固执起来,摇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白净的脸颊在窗格光影里格外柔软,细细密密的睫毛微颤,眼尾染上不自知的红,好似枝头沾露水的花苞,“要的。”在她的印象里,苏潋月象征着美好,又脆弱易碎,就像一个精致华美,安在琉璃台上的白玉瓷器,稍稍一碰就会裂成再也拾不起拼不全的瓦片。当漂亮的瓷器出现了裂痕,就需要修复,无论用什么手段,在它没彻底开裂前将那处痕迹完美地粘补好。她在害怕,害怕只是小小的裂痕就会使其坍塌。“要,要包扎......”小心翼翼地捧住苏潋月受伤的那只手,哪怕结了痂,也不敢触碰那片皮肤,一呼一吸间尽是这人身上的冷香和药味,鼻尖一酸,蓄满雾气的眼里几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小白轻轻地吹着气,圆而小巧的唇珠亦是颤着,似要吹走他的疼痛与伤疤。苏潋月不能受伤,不能流血。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为什么胸口涩涩的,鼻间也堵堵的,像要呼吸不过来,为什么又有种害怕的情绪。怕他会再次消失,再也见不到他——再次?再次......小白怔怔地抬起头,湿润的瞳仁覆上漆黑,眼皮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遮住,头顶响起苏潋月低低的嗓音,语调很温和,含着淡淡的怠倦,“不要这么看着我。”下颚冷不丁地被托住,可以感受到清晰分明的指关节抵着皮肉,微微凸起的指骨磨过肌肤,他的语气轻缓温柔,动作却带着慢条斯理的攻击性,让人想到强势、控制、侵略等压抑的紧迫感。“——不要这样看我。”他如此轻柔地说道。猝不及防的触碰,像情人滚烫的唇舌亲吻到皮肤底下的骨骼与血肉,冰冷炙热交融,脊椎窜起的电流令人头皮发麻,食髓知味。不要用那双驯鹿般干净纯粹,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喜欢消失的伊甸园()消失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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