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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小窑洞有活气了。两个小孩从草里钻出来,爬在宁金山膝盖上。老太太拉住宁金山的手,把脸凑近他的脸,说:&ldo;亲人啊,你当真是咱们队伍上的人?炮火连天的,你可为啥独自个儿……你,熬累坏啦!&rdo;

宁金山眼皮愁苦地吊下来,说:&ldo;老妈妈,我找不见队伍。

我,我掉队了!&rdo;

老太太像亲自己的孩子一样,她跪在地上,给宁金山剥那头上、衣服上的泥巴,说:&ldo;孩儿,离了自己的队伍就跟离了娘老子一样,该是嘛?唉,这世道,没法子哟……&rdo;老太太解开一个包袱。包袱里,有几件粗布衣服,衣服中间夹着一张毛主席木刻像,还有几张米面饼子。

老太太把毛主席像双手拿起来,说:&ldo;孩儿,这张像是我那老伴前年在延安城请来的,请来就挂在家里。如今,没有家啦!我把毛主席像总带着,想起这艰难日月了,就没心劲;没心劲的时光就看看咱们毛主席!&rdo;

宁金山望着窑外发呆;脸上的颜色急速地变化着:时而发白,时而发灰,时而又发暗。

老太太问:&ldo;坏人造谣言,说毛主席过了河,该不能吧?&rdo;

&ldo;没有。老妈妈,毛主席没有过河。老妈妈,你不要问了!&rdo;

宁金山爬到草上,把头塞到草里,说:&ldo;我心里……&rdo;老太太说:&ldo;想必是饿啦!心里难受。&rdo;她给宁金山拿出两张饼子。说:&ldo;孩儿,吃,吃饱藏到天黑再合计。吃,人是铁饭是钢,吃饱就有气力。你凄惶的!看,看,你手心的血!&rdo;

老母亲的关照、疼惜,孩子们亲热而可怜的眼光。这些,让宁金山的心里格外火燎。他希望这会猛乍飞来一颗子弹,打穿自己的脑壳,那倒好些!

宁金山看见孩子们饥饿的眼色,投到饼子上。他把一张饼子,递给那个五岁上下的孩子。那孩子一面伸手接,一面看祖母的脸色。

&ldo;吃着碗里,看着锅里!&rdo;老太太把孩子们拉过来,但是,又觉得这样对待孩子太忍心了!她把孩子搂到怀里,眼泪从那干皱的脸上淌下来。边哭边说:&ldo;唉,不懂事的冤家!&rdo;

宁金山说:&ldo;老妈妈!孩子们没吃饭?&rdo;

老太太说:&ldo;你只管吃,不要招理他们。唉,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千刀万剐的白军,他们不得好死!前几天,敌人白日抢粮,傍黑就退回镇子。我们白日间躲在山里,黑间下山喝上一口汤汤水水。谁又知道,前日,敌人来扎到下村,一扎就是两三天。孩儿,我们是延安川道里的人,我家离这里有几十里路。这里有我家的亲戚。我们总说到这里避一避难,如今,你看,哪里也不能安生。我那老伴说,再向北走,躲到九里山我那大女儿家里去。哟!老的老,小的小,抬脚动步都不容易,如今,我几个儿子、媳妇都见不上。我见不上他们,死也合不上眼。这年月,多儿多女多冤家,儿女多罪孽重。唉,天老爷,仗可要打到多会,多会才能安宁!&rdo;她眼泪鳌宁金山怕老太太看出自己心里的翻腾劲儿。他找话说:

&ldo;快太平了。你看,你老人家孙子都有了好几个,过几年……&rdo;老太太哭了:&ldo;不能提叙!我们一家七八口人,一打仗就谁也找不上谁!……白军逼得我那老伴跟我那大孙子拴牛跳了崖……拴牛殁啦!&rdo;

宁金山打了一个冷颤。他想起前两天在全营军人大会上讲话的老人:李振德。

老太太说:&ldo;我那老伴,直性子,远亲近邻都喜欢跟他来往。他胳膊坏啦,眼不得力。黑间走路高一脚低一脚。他也跟上我那大小子李玉山四到五处闹腾地打仗!&rdo;

宁金山身上像火烧了一样,他一条腿跪在地下,身子猛地一挺,正要开口说啥。老太太猛乍把两个小孙子往草里一推,又把宁金山推倒。宁金山觉得老太太猛然产生了出奇的力量。

老太太那变颜失色的面容,让宁金山满身起了鸡皮疙瘩。&ldo;白军!……天老爷呀……&rdo;她吓得心里绞痛;身体像在萎缩,像经过霜打的树叶在风地里抖。

宁金山听见窑外有说话声,他习惯地来了个抓枪的动作,一看,抓了一把草。他想:&ldo;他娘的,这样死了才冤!&rdo;他肚皮贴紧地皮,闭住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孔冬孔冬像擂鼓一样响。

老太太跟孩子们的心,由于害怕而静止着不动了。窑洞里静得让人耳朵里发出各种离奇古怪的噪音。

窑洞外的山坡上有脚步声,说话声:

&ldo;能捉住一个老百姓就好了!&rdo;

&ldo;我们常找粮食,已经摸出门道了。你不要看不起那鬼也不去的冷地方,那里常常有粮食衣服,碰对了运气还能找到娘儿们!&rdo;

&ldo;顺着这些麦草,往上走。&rdo;

&ldo;那不是个山洞子吗?准有油水,上,上,上!&rdo;

太阳偏西了。远处有断断续续的枪声。这枪声,让人心里颤抖!

宁金山被敌人捆起来吊在牛圈的横梁上。他鼻子、口里淌血水,身上千奇百怪地痛,像谁用刀子一片一片剐他。悔恨的心,像在滚油锅里煎。猛然,他听见隔壁窑洞里传来惨叫、骂声、打声。

&ldo;说,他是你的什么人?不说,不说剥了你的皮!&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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