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靠一棵大树,肩靠肩站着。
宁二子把脸靠近宁金山的肩膀,呼哧呼哧地出气,叫:
&ldo;哥,哥!&rdo;
宁金山偏头看,只见二子脸红脖子胀。他感觉到二子的心嘟嘟地跳,心想,二子一定有了喜事,这喜事跟自己还有关联。他问:&ldo;啥事情嘛?&rdo;
二子一下跳到宁金山对面,脸差点挨上宁金山的脸,说:
&ldo;哥,俺,嘿,从哪说呀!这么的,哥,俺要求入党了!&rdo;
宁金山摆过头去,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他有一种心痛症。
他把盯着他的宁二子拨拉开,说:&ldo;二子,你要求入党?好事,好事!你可向支部提了没有?&rdo;
宁二子不看他哥哥那副架势。他觉得,他哥给他热烘烘的心里,泼了一瓢冰水。他哥刚才用手拨拉开他的时候,他脚下的土地就自动地移开了。他跟他哥当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ldo;入党的事提过了,两个党员同志也跟我谈过了。他们说,俺经过两个战役的考验,表现好。党小组讨论那阵,俺也参加了!&rdo;
宁金山一把抓住二子的胳膊,问:&ldo;小组可通过啦?&rdo;
二子觉得他哥把他的胳膊扼得生痛。他用了很大的劲,才压住满肚子的火气,说:&ldo;没通过!&rdo;
宁金山问:&ldo;为啥?为啥?&rdo;
二子觉得他哥是装模作样。他用脚把地踢了个小土坑。猛的,他向前跑了几步,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了一丈多远。二子说:&ldo;小组没通过,这用不着谁替俺操心。小组会上,党员同志们说了,俺再经过一个时期考验,把阶级觉悟再提高点,就可以入党。俺宁二子好容易才找到这一条道儿。俺就是把命拿出来,也要……反正俺知道路该怎样走!&rdo;他狠狠地把帽子扯下来擦汗。
宁金山向二子跟前抢了一步,盯着二子,嘴唇抽动。宁二子看他哥的脸,又可怕又污眼。他说:&ldo;入党的事,你没有兴头听就拉倒。给,这正是家里来的信。&rdo;
宁金山机械地接住信,连看也没看。他像僵了一样,前胸抢前,站在那里。过了好一阵,他像是清醒了,又坐到树下拆开家信来看。那信上指头蛋大的字,蹦蹦跳呢。宁金山看了前一行忘了后一行。那一行行的字,也不停地变换位置,正像这几天演习班进攻的情形一样:有时候班长带上大伙一路纵队向前跑;有时候又急速的各个跃进;有时候,前面横着一条垅坎,班长手一抡,大伙嗖地趴在垅坎下,拉开相当远的距离。
宁金山勉强地看了几遍,总算看懂了。信上说,父亲前年就领上一家人过了黄河,到了解放区。如今分到了地,脱离苦海。父亲在&ldo;乡农会&rdo;当主席,母亲也捎带着做点妇女工作。前些日子,父亲碰到一个退伍的荣誉军人。这人原来在西北野战军&ldo;英雄部&rdo;一营当文书。他说,宁金山、宁二子兄弟俩在第一连工作,家里人听了很高兴;母亲哭了。再嘛,希望火速给家里打封信。宁金山自从让国民党军队绳捆索绑拉了兵,到如今有好几年了。这几年,他没日没夜地想念自己的家,想念自己骨肉相连的亲人。现在接到了家信,可是快活的心情和他早先设想的差多了。
他望着二子说:&ldo;你看,他们有着落了。家里分到了地,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也没梦到的事!&rdo;
宁二子说:&ldo;哥,家里分到了地,这自然是好事情。可是这土地是有了共产党的领导,才分给咱们的。这一件重要事,你倒不提!&rdo;
宁金山的脸色唰地煞白。他说:&ldo;二子,连你也不晓得我的难过?二子,我比你受的苦多,我比你走的弯路多!我难受,二子,我不成器!爹和妈屎一把尿一把地把我拉扯大,他们指望我走正路,……我,我谁也对不起!&rdo;他蹲在地下,双手抱着头哭了,哭得肩膀抖动。
宁金山哭了一阵,心里清爽了点,他说:&ldo;二子,这封信交给指导员,请他在队前念念,让同志们也知道,咱们一家人是怎么活出来的!&rdo;
二子这阵子心里也挺难受,刚才,自己误会了哥的意思。哥,多活了几岁,多背了点包袱,自己没有很好地帮助他,反倒冷言冷语刺他的心,这哪里像个共产党员!他觉得,他已经是个党员了。
他俩不言不语地向连队走。二子想给他哥宽宽心,就说:
&ldo;哥,前天指导员传达:大反攻开始了,刘邓大军过黄河了。爹的信上说,他们正忙着支援前线,我捉摸就是支援刘邓大军过黄河吧!&rdo;
&ldo;嗯,准是。&rdo;宁金山想起刘邓大军渡过黄河这件事,心里就乐了。他说:&ldo;二子,你看咱们全国各战场配合的多好,就像是一个人的胳膊腿儿一样。我们在这里吃点苦,猛一想心里挺不痛快,要往全国一看呢?心里可乐开了。原来我们翻山过岭一步一步踏沙窝都是有大作用的。懂得这个,人干起工作来就特别有心劲。我过去不懂得这些,常把自己看成一个普通当兵的,真是!&rdo;
宁二子看看他哥,只见他眼里高兴地闪光。他说:&ldo;哥,指导员说,刘邓大军反攻了;陈赓兵团在山西又打得很急;蒋介石要调援兵,可是我们把胡宗南吸住,他想抽兵又抽不动。这俺才知道&lso;三边战役&rso;的胜利意义。哥,实在说,过沙漠的工夫我还没想到这些个。&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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