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夜返回家中,一见女儿走路姿态便已经猜出一二。他怒不可遏地将潘苑媛叫到房中训斥一番,并让她立刻服用堕胎之药。谁知潘苑媛却抵死不从,最后冲进父亲的密室将那虫卵倒入自己的口中。
潘俊的父亲知道这摄生术的虫卵一旦在人体内孵化开来必定会招致灭城之祸,于是他气愤地将这个不肖之女赶出了家门。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潘苑媛跪在自家门前,大雨将她整个人都打湿了,她在潘府的门口一直跪到午夜才冒着大雨离开了北平。
潘俊的父亲知道中了这摄生术之毒的人往往会在三个月内死去,中者无救,如果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便私下命潘璞等人追查潘苑媛的下落。终于,他们一路赶来发现潘苑媛独自一人回到了安阳的旧宅子。
潘璞立刻向潘俊的父亲禀报了此事,潘俊的父亲前思后想,最后终于咬了咬牙道:“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累及全城百姓!”说完之后他拿出一个纸包将其递给了潘璞。潘璞跟随潘俊的父亲数十年,对这纸包里的物事当然心知肚明,这里面是用“丹顶”研磨成的粉,其剧毒无比,一旦入口便会置人于死地且无药可救。潘璞双手捧着那包“丹顶”“扑通”一声跪在潘俊父亲面前苦苦哀求,潘俊的父亲亦是左右为难,如果这摄生术真的泛滥了,那恐怕将会是他一生铸成的无法弥补的大错,于是最后他还是咬咬牙挥了挥手。
潘璞虽然有些心不甘,但是老爷的命令却不敢不从,于是便偷偷潜回潘家老宅。谁知聪明绝顶的潘苑媛早已发现了潘璞的行踪,出乎潘璞意料的是,潘苑媛竟然主动将潘璞引进宅中,潘璞一直在潘俊父亲出门的时候照顾他们兄妹,这潘苑媛一口一句潘璞叔叫得潘璞心中酸痛无比,不禁潸然泪下,将老爷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与了潘苑媛。
潘苑媛听完潘璞所说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斟了两杯酒道:“潘璞叔,父亲让您拿来的丹顶呢?”
潘璞一愣,早已知道这个倔犟的姑娘在想些什么,他立刻推诿道:“小姐,我潘璞一生未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情,今天我也破个例,你走吧!”
“呵呵,我走了你回去怎么和父亲交差!”潘苑媛释怀地笑了笑,伸出手说道,“潘璞叔,给我吧!”
潘璞这才迟疑着将揣在怀里的那包丹顶递给潘苑媛,潘苑媛接过丹顶,一面将纸包打开一面说道:“潘璞叔,您是看着丫头和弟弟长大的,丫头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我瞎了这双眼睛看错了人。不过丫头在临走之前还想求您一件事!”听到这里潘璞早已经泪流满面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姐,你说,别说一件事,就是一千件、一万件,只要小姐说了,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做到!”
潘苑媛微微地笑了笑,两颗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酒杯之中:“潘璞叔哪里话,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弟弟刚一出生母亲就过世了,一直与我相依为命,如果我死了只怕弟弟以后会更加孤单,潘璞叔您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弟弟。”
潘璞听完哽咽道:“小姐您放心,就算您不说我潘璞也会这样做的,如果我潘璞以后做一件对不起小少爷的事情,愿遭天谴。”
潘苑媛满意地眯着眼睛,几颗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谢谢潘璞叔,丫头的第二件事也希望您能答应!”
“小姐,您说吧!”潘璞抹着眼角的泪水说道。
“我死了之后希望潘璞叔将我埋在一个风景秀丽且偏僻的地方!”潘苑媛将那盛着丹顶的纸包丢在一旁。潘璞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潘璞一定会给你选一个好去处!”
“谢谢潘璞叔!”说完之后潘苑媛拿起酒杯,将那掺着丹顶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色,她望着潘璞,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潘璞讲完这事情始末之后已然是老泪纵横,潘俊一直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你说姐姐是被你毒死的?绝不可能!”
“少爷,我对不起你!”潘璞“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于潘俊来说实在太重,让他一时难以招架。
潘俊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脑子一阵阵地眩晕,他不停地喘息着,胸脯快速地上下浮动。忽然他紧紧抓住潘璞的双肩道:“你记得姐姐埋在什么地方吗?”
潘璞愣了一会儿,之后连忙点了点头:“那个地方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带我去!”潘俊的语气中毫无退让的余地,与潘俊在一起这么久潘璞倒还第一次见到潘俊如此方寸大乱。潘璞点了点头,扶着潘俊下了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潘家老宅。
走出潘家老宅之时已然夜幕降临,潘璞在前面带路,潘俊一手按在胸口上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木系潘家所研习的驱虫之术最讲究的便是中庸,所谓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为了让后代能做到此种地步,从小潘家人便使用一种名叫“心斋”的药物,这种药物药性奇特,对于心态平和之人不但可以强身健体,更能延年益寿,而对于那些性子火暴之人则如同毒药一般。
此时潘俊心绪难安,那体内淤积多年的心斋之毒开始发作,让他胸口憋闷,嘴唇发紫,眼冒金星。他连忙在心中默念《道德经》,一会儿工夫心中总算稍微平静了许多,胸口亦不再那般憋闷。
潘璞带着潘俊沿着院落左面的一条蜿蜒小径向后面的山顶而去。这条小径,常年无人行走,原本并不宽敞的道路此时更被漫过腰间的荒草覆盖住了。潘璞在荒草丛中拨出一条路向山顶走去,他们二人在小径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潘璞忽然在一片开阔地停下了脚步。
此处距离潘家老宅有一里之遥,在潘家老宅正上方,从此处便可以看清潘家老宅的全貌,此时袅袅的炊烟依然从潘家老宅升腾起来。潘璞指着眼前的那片开阔地道:“少爷,小姐就埋在这里!”
潘俊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这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平台,上面的草较之四周的荒草要稀少得多,似乎有人特意打扫过一般。在那平台的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头,坟头旁的荒草有被烟熏的痕迹。潘俊瞥了潘璞一眼问:“这……”
“此前每年路过安阳的时候我便会回到这里来祭拜一下小姐,这些年从未间断过!”潘璞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小姐最后还是死在我的手中,不过……”潘璞摇着头说道:“少爷,小姐本不该死啊,我给她的那包丹顶其实早已然被我换掉了,可是小姐吃了之后竟然……”
潘俊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姐姐的坟前,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寻找着姐姐的下落,而且他始终坚信姐姐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哪怕是此刻他正坐在姐姐的坟前依旧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沉默良久,他忽然“霍”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那把短刀,开始发疯一般地挖着姐姐的坟头。潘璞连忙上前阻拦,可是潘俊哪里肯听他的,一把将潘璞推倒在地:“别拦着我!”
潘璞倒在地上痴痴地望着潘俊,见他一下一下地将那土包上的土挖开,自己也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潘俊对面,然后赤手空拳地陪着潘俊挖起了那座坟包。不一会儿工夫,两人的手都已经被土包上的沙石划破,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那土包本也不大,这两人在上面挖了半个时辰,终于将土包全部移开,一口已经腐败的棺椁出现在两个人面前。潘俊瘫在地上,后背、额头满是汗水。他爬到姐姐的棺椁前面,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十年时光那棺椁上面生了很多植物细小的根系,如蛛网一般密布在棺椁上面。潘俊将棺椁上面的物事清扫一空,却始终有些犹豫是否打开棺椁。
“少爷……”潘璞见潘俊犹豫不决便说道,“打开吧!”
潘俊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分别用手抠住棺材上盖的前后两处,稍一用力这早已腐败的棺盖便被两人撼动了。潘俊给潘璞使了个眼色,两人再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腐败的棺盖被二人从棺材上搬了起来。那棺盖一起来两人向内中一望都是一惊。
植物的根系早已钻进了棺椁之中,白色的细丝在棺椁之中密密交织,棺椁里面的被褥早已腐败,一见光便化做了灰尘,让两人更加惊异的是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在那棺椁下面有一个容得一人进入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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