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厉喝:“这是在做什么?”所有人赶紧停手,这里是通往锦乐宫的路径,但因不是宽路,所过之人甚少,这才敢在此处嚣张。待听见沐雨慕的问话,小太监们当即吓得腿就是一软,又瞧见沐雨慕只穿了女官官服,人又美貌年轻,心下一松带了轻视。毕竟这宫里,宦官当权,女官式微,他们也狐假虎威,便有太监敢顶嘴,“这位女史,没事就别多管闲事了,咱家们这是教新人怎么打扫呢。”沐雨慕特意压低嗓子,让声音显得更加沉稳,“我宫正司管理后宫,还是第一次听见多管闲事的说法,也罢,我宫正司管不了你们,司礼监总能管得起,你们且将名字报上来!”听见宫正司三个字,几个太监便知道踢到铁板了,谁能真受的住从司礼监监牢里走一圈,当下连连求饶。瞧他们跪在地上涕泪横飞的样子,沐雨慕挥手:“带上树叶赶紧走。”几人手忙脚乱揣着树叶就跑远了,摔倒在地上的人也终于动了。修长的手指扣在地上,略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沐雨慕可以看见不经意被卷起的衣袖下,道道泛着血肉的鞭痕。是他强闯宫门在司礼监受的刑,若非司礼监认为他尚有价值,死罪难逃。他撑着墙壁几次想要站起,均无力滑了下去,索性自暴自弃地跪在了原地,哑着嗓子道:“污了女史的眼,奴婢有罪。”嘴上说着有罪,可他神情漠然,对身上的伤浑然不在意,背上的蝴蝶骨就那么支棱在瘦削的身体上,用这种方法无声的抗议着。此时的他就是一叶孤舟,父亲卷进黄册案,被栽赃获罪判斩立决,母亲气急攻心摔到在地直接跟着去了,就连他的姐姐都在教坊司被害致死。命运如此不公……“你就是凌凤宴?”凌凤宴只是掀了掀眼皮,窥见沐雨慕容貌,回道:“是。”她可能是美的,但他感觉不到,在他眼中她也不过是披着美人皮,同那些太监一样,又想来折辱他、取笑他的恶人罢了。心中哂笑,等着她的责罚,却见她将手递到了他的眼前。而后,他愣住了,在她青葱指尖剥开的汗巾里,有他无比熟悉的玉牌和梅花簪。“今日寻到你,我便算完成了所托,此乃凌玉龟的遗物。”沐雨慕只见刚刚还清清冷冷,什么都不在意的人,迅速红了眼眶,当下也是一叹,又从袖中掏出一青釉药瓶,将三者放在他身前地上。凌凤宴本想张嘴对她道句谢,可大悲之下喉咙一紧,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见她背影越来越远。当下也顾不得那些,伸手便握住汗巾中姐姐的梅花玉簪,将之珍惜地扣到心口之上,又一手摸着凉沁沁的玉牌,不断地用指腹描绘着上面刻着的梨子。有滚烫的热泪滴落在玉牌上,被他抹去,露出上面的梨。孟津梨,他们凌家的家徽。世人多知洛阳牡丹,却不知还有一种梨子叫孟津梨,当年大旱,祖上吃一梨而救一命,故将这孟津梨当做了家徽。意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吗?凌凤宴难耐地闭上眸。是,活着,家中人一直期盼,他与姐姐好好活着。他们两人是双胎,出生时比猫儿大不了多少,从小就体弱,长辈们生怕他们夭折,故而将姐姐取名玉龟,他则提前取字自彭玉。希望他们如玉高洁,如龟如彭祖般长寿,寄托了长辈们对他们的无限疼爱。可是,如今凌家只剩他自己苟活于世了,便连姐姐都去了。然而,冥冥之中,他却收到了姐姐遗物,他握着玉牌浑身都在颤抖。自此,彭玉已死,只余凤宴。他行走于黑暗中,短短两年,成为司礼监秉笔。凌凤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当年若无女史,我只怕早就被一卷草席扔出宫了,我知女史不愿承我的恩,但我心中记得每一个拉凤宴的人,女史总不能连这都剥离了去。”沐雨慕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谁能想到当年可怜无助的小太监,摇身一变能成为司礼监秉笔,若不是她当年梦见……罢了。她再铁石心肠,今日在此忆起两人过往,也不禁生出深宫中的惺惺相惜之情,态度缓和下来。踏过他曾经扫过的路,她道:“一起走吧,这里不宜久待,莫要被锦乐宫中的人发现了。”凌凤宴微愣,他甚少有机会得到沐雨慕的温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被冷眼相待,当下跟了上去,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却克制着没有并肩而行,而是落后半个身子的距离,以一种低微得恭敬姿态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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