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和辣子一撒,再拌拌,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味道真是鲜得很,有点儿像鸡丝哩。不过葡萄早就忘了鸡丝是什么味道。她把自己碗里的桐树花又往二大碗里拨了些,把两个碗装进篮子,挎起来下到地窖里。
她摸黑摆好碗筷,又摸黑把凳子放好,嘴里问二大:“桐树花咋会恁鲜?吃着像鸡丝。”
二大嗯了一声,手把棉袄摸过来。
她一听他的动作,就说:“爹,冷得不行吧?”
二大又嗯了一声,手去揭被子,把当褥垫的草碰响了。她听着听着,想这个抖法,不是冷了。她的手准准地伸过去,摸在他额头上,就和摸了一块炭一样。她说:“爹,你啥时病的?早上咋不告诉我?!”
二大一张嘴,上下牙磕得可响,他说:“没事。”
葡萄点上灯才发现二大看着比听着吓人多了。他脸色苍黄,两只眼成了狸子的黄眼,白头发白胡子中间搁了个肿得有盆大的头。这时他要是逛在史屯街上,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十年前给毙了的孙怀清。
葡萄赶的是去洛城的晚班火车。小火车站的伙房师傅见了她,塞给她一个扁豆面的韭菜盒子,又把她交代给了火车上的伙房师傅,说葡萄是铁路上的家属,托他把她搁在餐车里捎到洛城。身无分文的葡萄晚上九点到了洛城。赶到孙少勇家时,已经十点了。
少勇开了门,把她往里让,两眼不离开她的脸。他问她怎么这么晚来,有急事没有。
“可是有。”葡萄说,见他让了椅子,也不坐下去。
“坐下说。”少勇拿出一个干巴巴的杂面馍,又给她倒上水。
“不是来跟你要饭的。”
他见她脸色不差,也不太肿。就是两眼的目光和从前不一样了,好像她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在想自己的心事。
“坐下慢慢说。”
“没空坐。你跟我回去一趟。”
“啥事?”
“有个人病了,病得老重。”
“谁?”
“回去你就知道了。”
少勇盯着她看。看出来了,那人是和他也和她有秘密关系的。是他们的孩子?是,肯定是。她一直把挺藏在什么地方养着,这个叫葡萄的女子干得出那种好事来。
少勇从衣架上拽下围脖、棉大衣,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钱。他一扬下巴,叫葡萄先走。
出门后葡萄才想起来问:“没和你媳妇说一声呀。”
少勇只管闷头往前走。他到大门口的公用电话拨了号,不一会儿接通了,他说他得出趟急差,老家人病重,得用用医院的车。他说他按标准付车钱和司机的夜班费。
少勇和葡萄是乘一辆破旧的救护车回史屯的。救护车已退了役,但年长日久的消毒水气味还浓得很。它就是少勇身上的气味——葡萄早先觉着他清洁得刺鼻醒脑的那股气味。
少勇上车半小时才说话,他说:“孩子啥症状?”
葡萄嘴一张,没出声。他以为病的是他儿子。他到现在也相信他和葡萄有个儿子,正在哪个他瞧不见的地方一天天长成个小少勇。为了这儿子他连他媳妇也不顾了,半夜三更出远门连个话也不丢下。
他又问:“是饥坏了?”
葡萄又张了一下嘴,没出声。他捏住她手,龇牙咧嘴地说:“咋不说话?死了?!”
“一身发黄,眼睛成猫眼了。脸可肿,老吓人。”葡萄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他甩下她的手。
“你老狠哪,葡萄。”
她明白他是说她做得太绝,把个孩子独占着,不到他病死她不叫他见。
少勇叫司机把车开回医院。他把病状也弄明了一大半,回去取针取药,顺便取白糖、黄豆。他们又上路时,他直催司机开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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