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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第1页）

这顿斋饭虽然简单，但是味道却出奇地好。我们都吃完了，蕙赠师太还没来，玉叶又从厨房里端出几个热气腾腾的笼屉，我伸颈一看，里面是一个个圆鼓鼓的饺子，每个都有我的拳头那般大，但与一般的饺子不同，这饺子的口上敞开着，露出花一样五种颜色，我再仔细看去，似乎分别是塞入绿的碎韭菜、黄的熟鸡蛋、白的剁瓜瓤、黑的木耳丝、赭的酱腐干。

玉叶尼姑笑着道：&ldo;这是刚蒸得的饺子，待晾凉些，大家各带点回去，也是我们感谢施主的功德。&rdo;

蕙赠师太这时走了来，她身边跟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相貌堂堂的华衣男子，玉叶便朝两人合什一揖，口称：&ldo;师父，大少爷。&rdo;

蕙赠师太跟她说道：&ldo;小琥少爷昨夜又惊风病着了，大少爷过来拿药。&rdo;

玉叶皱眉担忧道：&ldo;这可如何是好？总吃药也还是好一阵又不好一阵。&rdo;

蕙赠师太宽慰她道：&ldo;小少爷想吃你做的点心了。&rdo;

&ldo;好，我这就去做。&rdo;玉叶说完又转身进厨房去了。

那男子又对蕙赠道：&ldo;师太这还有客人，我就不便在此久留了，我还是到外面去等。&rdo;

蕙赠微笑地点点头，这时我怀里抱着的弟弟&ldo;咿咿呀呀&rdo;地伸手摸我的脸，众人看我弟弟可爱，都笑起来，引得那大少爷也回头来望了我们一眼。

吃完饭，我们每家人都分得了五个饺子，便各自回家了。

到家时，我娘说因要答谢早上桃三娘送的糕屑，便将饺子分出两个，让我送去欢香馆。

欢香馆里这个时候没客人，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门前的核桃树上几只蝉在拖长声地叫个不停。

我拐到后院去，桃三娘在蒸红绿松糕，就是磨细的米面和糖，用老酵发透，分别拌入红曲末或青草汁蒸熟即成，想是今天六月六，不晒红绿也要做红绿糕才应节。

我跑过去：&ldo;三娘，天气这么热也不歇着？我娘让我给你送饺子来，是澄衣庵的小师父做的。&rdo;

桃三娘接过我递过来装饺子的布包，便让何二看着蒸笼，一边打开了布包看，忽然&ldo;噗哧&rdo;笑起来，我诧异地望着她：&ldo;三娘，你笑什么？&rdo;

&ldo;想来这小师父倒是不俗。&rdo;桃三娘把饺子给我看：&ldo;这五色，不就表象如佛家所讲的&lso;五毒&rso;么？&rdo;

&ldo;三娘，什么是五毒？&rdo;我不懂。

&ldo;呵，贪、嗔、痴、慢、疑……&rdo;桃三娘说着，把饺子重新包好，然后带着我走到欢香馆门前，将布包郑重地放在其中一株核桃树下，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但也就没问，然后桃三娘又留我喝茶，但我还要回家给弟弟洗尿布。

&ldo;那好，帮我谢谢你娘。&rdo;桃三娘送我出门，却正好看到一人骑着菊花青的大走骡，带着几个跑路的小厮停在门前，我一抬头看时，竟是方才就在庵里碰过面的那位严家大少爷。

一小厮上前来看门首招牌：&ldo;果然是欢香馆？那陈姨婆便是说在这等了。&rdo;

桃三娘便上前招呼道：&ldo;这里便是欢香馆，客官用饭？&rdo;

那严家大少爷从骡子上下来，径直进了店里，我则自顾回家去了。

※※※

傍晚时分，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竟来敲我家门，我为她开了门，她进来打量我一番，问我：&ldo;几岁了？&rdo;

我答她十二，她点点头，说要见我爹娘。

我爹正好在家，便让了她进屋去做，我则抱着弟弟在院子里和乌龟玩，不曾想没过半刻钟，就听见屋里爹赶那女人走：&ldo;你个死迷了心的虔婆！滚出去！&rdo;

我从未听过爹这样骂人的，吓了一跳，怀里的弟弟也忽然&ldo;哇&rdo;一声哭起来，然后就看见那女人笑着一张脸走出来，嘴里还在说道：&ldo;莫急莫气！你们再好好想想罢，我改天再来……&rdo;

&ldo;滚！我们不卖的！&rdo;屋里飞出一个茶壶，砸在女人身上，女人&ldo;哎哟&rdo;一声，但没受伤，她只好赶紧逃出门去，出了门外，又在那恨恨骂一句：&ldo;这等好事，你还莫以为一定落你们家头上哪！好几家人家都排着队等着，不过是多算上你家罢！&rdo;

我爹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那女人吓得老鼠见猫似的赶紧跑走，我一边摇着怀里的弟弟一边疑惑不解问：&ldo;爹？她说什么？&rdo;

我爹沉着脸一言不发，把院门关上，便回屋里去，我预感到一种不祥，心里油然升起一阵害怕。

※※※

当天晚上，江都城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黄梅天时本是多雨水，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可不曾想，这大雨却一连下了好些日子，小秦淮里的水也涨到与路面一般高，时常淹上柳青街，那水搅得泥浆似的颜色。有时风还特别大，听一些街坊说，那乡下田里大片大片的稻禾、菜畦都被风雨打得稀烂，往后的日子恐怕要开始不好过了。

欢香馆里桃三娘这些日也同样不舒心了，原因自然是因为饭馆的生意差，说来也是因为天候不好，惹得菜市里也买不到好货，菜瓜被雨水泡得烂芯叶黄不新鲜，但这就罢了，甚至有那人昧了良心，把雨水泛滥而淹死的鸡鸭捞起来收拾干净，拿到菜市上当好禽肉卖，而那真正好的活禽，不但少而且价钱比以往更贵两倍都不止。

我听一些晚间来欢香馆喝酒喝茶的街坊议论，说起以前有那年成很坏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粮食价要涨，居心不良的人为降低本钱，赚多一点是一点，便去把一种城外哪个山上挖来的白土块用火培干了，掺入面粉里买，有人买回去吃了，不管大人小孩，全都结涩了肠胃，大解不下，活活憋死的都有；若还有那更凶荒的，没吃的人刮树皮、煮树叶、扫草籽也都不算什么，老天爷还要降下时疫，病死的躺倒路上到处都是，而那饿疯的人还跟野狗似的围上去割肉，吃了染病接着死……

&ldo;吓！&rdo;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桃三娘对这话头也从来不搭话。

这一日上午，好不容易雨略停了，我去菜市买盐酱，远远就听见一阵响锣&ldo;当当当&rdo;，原来是一个人在敲锣嚷嚷着耍戏，待走到近前去看，却被这人的长相着实吓了一跳，只见他赤着的上身精瘦，皮肤很黑，左边耳朵以下乃至到肩膀、胸脯上，竟长着个大如竹篓的肉瘿，若是乍眼一看，会以为他肩上搭着个鼓囊囊的麻袋子呢。

路边卖肉的人嫌他丑陋，挥着手里的砍肉刀对他喊：&ldo;去去去！莫挡着我的档！长个毒疮还不知道去哪挺尸……&rdo;

那人走路一蹦一跳的，对卖肉的话并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脸地大声道：&ldo;我这可不是毒疮！列位可仔细挺好咯！&rdo;他扔下锣，一手用力拍拍自己身上的瘿：&ldo;这里面还藏着灵猴咧！灵猴会吹个笛子哟！&rdo;

果然，他话一说完，就听见一阵悦耳悠扬的笛声想起，只是声音发闷，似乎就是那大瘿里面发出的，那人很得意地缠着双手，在地上摇头晃脑地来回踱步，时而又朝众人点点头眯着眼睛笑或做鬼脸，众人都被那个神奇的笛声唬住了，纷纷围作一圈看着他。耍戏的人见围拢的人渐渐多了，便装腔作势地手舞足蹈道：&ldo;小的名叫麻刁利，家住黔西鬼愁潭，在那个三月前，小人半夜睡梦撒夜尿时，竟见到个猴子，醒来便由感而悟，身上生了这么个瘿！&rdo;他用手比了个大圆圈，很多人被他说话的样子逗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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