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行,那你拿上来。”这在开座谈会的时候是特别常见的,所以燕知不觉得有什么,挥手就签了。这么签完五六个人,燕知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抬头一看,讲桌前面等他签名的队已经排到教室后门了。望松涛挤在一边看热闹,“我瞅你这劝退也是劝了个寂寞,下节课来的人要是不比这多,我跟那个小哥儿一块把名字倒着写。”燕知没空搭理他,又签了几份把学生都轰走了,“赶紧,都去吃饭。”最后剩下几个学生总恋恋不舍的,燕知就把他们要的名给签完,指着门口半开玩笑:“快走,否则挂科。”等人拿着签好的文献欢欢喜喜地走了,燕知才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望松涛帮他拿了笔记本和包,“一块儿到我车上拿酱菜吗?我帮你拿到家里。”也就很短的一个瞬间,燕知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不跟他去。”他很快低下眼睛,“好啊,竹姐给拿了多少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多。”那声音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在笑,“不许去,不许吃,燕天天,怎么什么人都能去你家,就我不能去?”燕知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皮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腕内侧的皮肤。他皮肤白且薄,立刻泛出一道红线。“那咱们走?”“燕老师,不给我也签一个名吗?”两个声音一起响起来。只是隔了一次橡皮筋带来的短暂疼痛,牧长觉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些。燕知只回答望松涛,“走。”燕知埋着头,想不著痕迹地从那身影旁边让过去。望松涛还在,他不能对着空气签名。他没看望松涛,边低着头走在前面,边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上的皮筋尽可能大幅度地拉起。就像每天醒来后要通过默数度过低血压,燕知一度为了戒掉对一个人声音、样貌和气息的渴求,在最热的夏天也只穿长袖出门。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手腕上突兀的淤紫。燕知知道这一下松开,他就又有几天不能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好在四月天还凉。好在他习惯了。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只手握上来,把他的手腕护住了,“啧,干嘛呢。”“别碰。”燕知下意识地向回抽手,又立刻转头去看身后。望松涛目光中饱含讶异。燕知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眼睛。太阳底下走了一阵,他都快忘了被人当疯子是什么滋味了。还在斯市的时候,学校给买的保险能覆盖很大一部分医疗费用。但是剩下的一部分药钱,还是需要燕知打两份工才能勉勉强强供上。一周一百六十八个小时,燕知只有周日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租的房子靠近铁轨,车站旁边是一间社区教堂。教堂四周种着红白两色的玫瑰,在帕市充足的日照里漫成整面的花墙。燕知不信教。但病过那一场之后,他时常会来这里打发每周空出的两小时。周日下午礼拜已经结束了。燕知趺坐在窄小的忏悔室里。透过菱形镂空的窗格,他能看见五彩玻璃照下来的影子。火车从不远处经过,颤动从老迈龟裂的大理石地板下传来,伴随着悠长的鸣笛声。神父早就离开了。燕知出神地望着忏悔室向上凹陷的尖顶。那里雕刻着一尊小小的天使像。过了来到斯市的第一年,好像他有二分之一的世界已经永久性地停留在了离开故土的那一刻,剩下的二分之一又随着支璐的离开凝固。燕知竭力地让其他部分的时间走上普通人眼中的正轨。除了每周的这两小时。他用来修补和平复。那一天天气很热,来时的路上有小朋友围着教堂门口的喷泉,在吃冰激凌。燕知小时候也喜欢吃冰激凌。但是牧长觉老不让。燕知都上小学了,买小零食还得看他眼色。这一点很快就被班里的同学发现了,勾肩搭背地笑话他:“天哥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在家被他哥管得可严了。我妈管我爸都没这么大阵仗,好歹给我爸留一百块零花呢!”“天哥学习这么好,原来是你大哥教的呀!”“哦哦哦!天哥天哥不怕天,天哥天哥不怕地,就怕他哥发脾气!哦哦哦!”别说在班里,六岁半的燕知在整个二年级也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那肯定不能落下“哥管严”的名声。放学的时候他恶狠狠地抱住牧长觉的大腿,“牧长觉,给我买冰棒!”这种熊孩子行径,牧长觉在他身上见得不太多,还觉得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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