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请外语老师,想让商初时多掌握几门外语,然而人家说,商初时连母语基础都没打好,不灵光的脑袋去学外语,会令母语系统也紊乱。一次又一次下来,商初时明明投入大量教育资源,得到的回报却无限趋近于零。渐渐地,他终于放弃要把商初时培育成才的想法,想着这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哪怕未来真的一无是处,也有商家大笔财富可以继承,不至于将来流落街头。可是,就连商初时最后的优点作为他和司曼华的孩子,也是偷窃而来。他还有什么理由,去爱这个身无长物,还嚣张跋扈,恶劣卑鄙的陌生人?休息室里,保姆和保镖们,还有一些医生护士在。当着这些人的面,商贤大发雷霆,把商初时说得一无是处,浑身上下没有半个优点。商初时局促地站在角落里,牙齿将惨白的嘴唇咬破,渗出艳红的血迹。他明明脸色苍白死灰,却觉得面上如火烧一样滚滚发烫,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聚焦在他这,口中发出不屑的讥笑,轻蔑而嘲讽,化作尖锐的利刃,一刀一刀地扎在他身上,疼得发抖。直到今天再度撕破脸,商初时才知道,原来一直,商贤都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软弱无能,窝囊卑微,也看不起他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明明能接受商家的精英教育,出人头地,可最终却成了吊儿郎当的酒囊饭袋,跟个废物没区别。可是商贤从来没表露过他的轻视,因为商初时始终是他的孩子。父亲看儿女,怎么样都有滤镜在,自动美化。有滤镜加持,商贤对商初时的爱无穷无尽。而一旦没了血缘的牵绊,从前觉得商初时的霸道是可爱的强势,如今看来是嚣张傲慢,不讨人喜欢。商初时不敢多反驳一句,商秀妍却听不下去了,怒声说,“你好意思嫌弃小时窝囊?你以前为了做生意,有几天陪在他身边,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商初时去拉商秀妍的衣角,卑微地求她不要再说下去,她却处于愤怒中,将商初时的手一甩,厉声指责。“你对小时的看法,都是从别人来听来的!你亲眼看见他欺负别人了?至少我知道,小时对宋昀就很好,从来没欺负过宋昀!”商贤冷笑两声,“你不提宋昀我还忘了,宋昀的事,要不是我们和小池压下去,现在宋昀怕是都没脸见人了!”他又指着商初时,咬牙切齿地说,“就因为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不知道从哪学来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差点把宋昀逼得走投无路!”商初时满眼迷茫,正想追问他什么时候逼宋昀了,商秀妍却抢先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凭什么觉得那件事就是小时做的?小时是无辜的!”她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跟平素的端庄优雅截然不同,像是水壶烧开发出的哨子音,无比刺耳。商贤气急败坏地说,“都拍到他从货运电梯口跑出去的背影了,你还想帮他撇清干系?秀妍,他是你养大的,你们感情深厚我理解,但这也不是你包庇他的理由!”商初时开始慌了,手指微微蜷缩,卑微地按住商秀妍的肩,哆嗦着问,“姑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哪件事情,到底哪件事?”他越是茫然,商贤越是痛心,“你还想装傻充愣是不是?别以为你骗得过你妈妈和姑姑,还能瞒得过我!”商贤自以为是的怒吼让商初时浑身气血上涌,脑子里嗡嗡地响,眼前也开始发黑。他直觉,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误解生根萌芽,在各种添油加醋的养料下,长成参天大树,在商贤心里种下深深的怀疑劣根。有了?有了!商初时什么都没问出来,没人给他解释,宋昀的事,到底是指什么。商秀妍跟商贤据理力争,也没有回答商初时的问题。“大哥,你对小时偏见太深了!你无非是觉得,小时霸占了小奚的家庭,让小奚流落在外,你心里亏欠。可是那不是小时的错,他也是受害者!”商贤气得发疯,觉得商秀妍的话很不可理喻。“他是受害者?那我的小奚是什么?施害者吗?”商贤怒声说,“他一个保姆的儿子,来我家受尽宠爱,被养育二十年,而我的亲骨肉,跟保姆流离失所,受尽苦楚。等保姆病死后,他更是进了孤儿院,被人欺负多少年!”商贤捶胸顿足,心痛难忍,“要不是小奚命大,活到我们找回他的这天,他这辈子还有出头的日子吗?”商秀妍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连连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她咬牙说,“是,没错,小奚的确受苦了,可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小时,是天灾人祸!小时已经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跟商家脱离关系,你为什么还要对他抱有这么大恶意,非把他逼上绝路不可?”兄妹两个吵架的间隙,王姨也颤巍巍地哭着说,“先生,您快想起来吧,您以前很疼爱小少爷的,比谁都爱他。小少爷不是您想的那么糟,他是个好孩子,您知道的!”有时候,人心会被蒙蔽,就像乌云遮月,看不清团团迷雾。可是,那份爱不应该改变,尤其是亲人之间的爱。即便不是至亲血缘,二十年的相伴,怎么能被轻易抹消?当看到手足无措,狼狈得快支撑不住的商初时后,商贤的怒火不知为何平息下来。是啊,他曾经很爱这个孩子,哪怕他再糟糕,再碌碌无能,他也很感激上天赐给他这么一个孩子,用他的生命去换取这孩子一生安康,他也毫不犹豫。“是他自己不像话……”商贤往后退两步,脱力地坐在椅子上。他喃喃着说,“要不是他对我的小奚那么过分,我不会赶走他……”也许一开始无法接受,很难面对,可等到想通了,心里过了那道坎,他们还应该是相亲相爱的父子,他依然愿意永远呵护商初时。商初时知道商贤在说什么,毕竟商贤把他赶出家的导火索,是他酒后失智,跟狐朋狗友们把商哲奚绑起来,剥得一干二净,还拍了商哲奚的果照。他已经解释过无数次,可是没人相信,即便是信了,也改变不了事实。休息室里的沉默被打断,商初时机械地喃喃低语,“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想这么对待商哲奚,他是爸妈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他……”他只是一醒来,天就变了。休息室外,商哲奚背抵着墙,头颅低垂。这两天的事让他大受打击,变得颓废胆小,为了古装戏而留长的发丝垂落到肩上,映出满脸灰暗的阴影。他缓缓抬手,看着细长白皙的手指,上面似乎印着绳子的痕迹,脚边还散落着商初时的手机,只要让熟睡的商初时轻轻一碰,就能解锁。你不是故意的,可我是。对不起。从医院出来,商初时到公共卫生间里,呕得撕心裂肺。他全身酸软,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双膝跪地,连胃都要吐出来了一样。掉在脚边的手机发出震动与嗡鸣,“池狗”的来电显示闪烁不停,蓝光充斥在狭小的隔间里。商初时虚弱地瞥了一眼,好一会才想起来电是谁,却没心情接听,只缓慢动动手指,将电话挂断。然而,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起,商初时接连挂断三四次才消停。他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也没办法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回家去,白白让两个孩子担心。卫生间虽然逼仄,却安安静静的,只要从里面锁上,就是一方令人心安的小天地,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商初时趴在马桶上,慢慢闭上眼睛。池霆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商初时,早先偷偷给商初时的手机安装定位软件,无疑是个明智的决定。他赶到卫生间时,各个隔间都是空的,最后那一间紧闭着门,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池霆心里一紧,立即抽刀将门撬开。商初时趴在马桶上,已经晕厥不知多久。用力将冰冷的身躯拥入怀中,池霆眼神微黯,疼惜如同缭绕温柔的暖阳,化开眼底积尘多年的冰山。不管是他还是商家,都给商初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如果有一天,证明商初时真的是无辜的,商家的人,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冷漠?而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商初时再一次毫无芥蒂的,全身心信任他,依靠他?一路,池霆车子飙得飞快,幸好没遇上堵车,二十分钟就把商初时带到诊所。医生刚给前一个病人拿好药,转眼见池霆抱着一个人直接进来,给他吓了一跳。他快步走过去,“这位先生晕倒了吗?咦,这不是上次那个?”上次商初时中暑,也是他救治的,因为是池霆带过来的人,所以格外有印象。池霆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病床上,转头对医生说,“快给他看看,好像是肚子不舒服。”在车上时,商初时一直紧紧捂着肚子,口中发出破碎的呻吟。医生赶紧拿了听诊器和b超机,并把池霆给赶了出去。池霆在外等了快十分钟,几度进去询问情况,都只看医生拿着b超探头在商初时肚子上划来划去,眼神无比茫然。“到底怎么样?”池霆皱眉问,“你要是不行,我马上带他去医院,不要浪费时间。”医生这才慢慢转头,眼神仿佛在怀疑人生,“他到底是男的女的?”池霆沉下脸来,“不要告诉我,他怀孕了。”医生由茫然转为诧异,“你知道?”“到底是不是?”池霆声音陡然加重,把医生吓得一抖,床上的商初时也猛然一个哆嗦,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医生赶紧说,“是,他体内有子宫,如果我没老眼昏花,那的确是怀孕。”作为一个曾在大医院当过主治医生的人才来说,一般情况下,医生觉得,自己大概不会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池霆也愣了,房间里霎时没人再说话。过了快两分钟,池霆才又问,“多久了?”“五周左右。”医生飞快说。五周?池霆微微皱眉。那就应该是上月初那会,当他得知,萝卜跟胖丁是商初时生下来的以后,将商初时叫去酒店那次。池霆正回忆间,医生又唠唠叨叨地说,“不过他情况看起来很不好,身体素质很糟糕,精神压力也大,有流产的迹象。”池霆手指微缩,“有什么后果?”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果就是流产啊。”这是问的什么弱智问题?池霆耐着性子问,“他本人会怎么样?”医生恍然,一拍脑门说,“我现在只能根据他的气色和脉象,判断情况很糟糕,具体怎么样还得做个检查。另外,他是不是有心脏病?”池霆迟疑一瞬,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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