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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第1页)

又过了会儿,魏观嗤笑一声,将薄纸仔仔细细的叠了起来,放在贴身的香囊里,“我从来做小人,这回倒生出君子心了。”“大人?”亲信故作不解,心下却明白的很。那刀客有一腔真心,面前之人又如何会比她少。怕她行路艰险,又不肯教她低看,千般伎俩不敢用,只能做个君子。“行了,让他们进来吧”,魏观不再多说,只淡声吩咐了一句。话音落下时,亲信打了个唿哨,低头退立一旁,个黑衣侍从躬身入内。“都说说”,魏观坐到太师椅上,开口相问,“差事办的如何了?朝上如何?”一位黑衣侍从站了出来,“您南下应天一月有余,圣人似有意另立内司。”“他倒是心急”,魏观接过亲信递来烟枪,呷了一口,很是气定神闲,“小天子属意哪个?”“司设监的赵兴,内宫监的何季,印绶监的周顺……”“把何季压下来,那是打小侍候圣人的,不能让他上去”,他又沉吟了一会儿,“若可以,把赵兴推上去,他为人张狂,一朝得势,怕是比我更碍眼。”“大人,我们不推自己的人上去么?”魏观看了侍从一眼,似笑非笑,“自古都是干儿杀爹,推谁上去?”侍从忙跪了下来,他又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挥了挥袖子让侍从退下,又问:“广信王处如何?”又一位黑衣侍从跪了下来,顷刻便出了一身冷汗,“广信王行事谨慎,一时还未寻到佐证……”“你是头天来我手里做事么?”魏观笑了笑,微微俯身,紧盯着侍从的眼睛。侍从惧不敢言,面色惨白。“若查不出来,就引着他做下来”,他呷着长烟枪,神色淡淡,“怎么,你还怕他死的冤枉不成?”侍从连连叩首,却不敢请罪。他知道,夫人是个江湖人,广信王坏了夫人看重的规矩,魏观容不得广信。“一个月,将事情办的妥当些,别露了马脚。”“是,大人”,侍从应下,跪行出去,后一个又上前。“大人,江村闹起来了。”漕帮本是一群打渔的,为避赋役入江湖。后来他们借着水利,吞下了盐、铁、茶、运的生意,也算有些本事。可既无传承,又无武才,能在东南占有一隅之地,不过仰仗水脉万千、江役遍布。依魏观的吩咐,这几日,埋在应天十几年的暗子,全都被调遣出去,奉命潜入江村鼓事。一样的乡音,一样的黝黑,谁也瞧不出问题。“你们怎么说的?”魏观面上露了个笑,拿长烟斗拍了拍侍从。漕帮倚仗人心,在江湖立住了身,可人心易变,最作不得准。初来应天之时,那梭子三教他,此地百姓远不如京中驯顺,如今也该叫漕帮尝尝滋味了。“按您教的,同他们讲明白,要是回了朝堂,赋役就不能这么少了,就是肯多花点银子,他们往江湖逃了二十多年,朝廷饶不了他们。”侍从似乎有心说笑,又补一句,“他们也都听过戏,自古从山林回来的,都没得过好,谁心里不怕呢。若有人不信,咱们杀几个给他们瞧瞧。”“还不够”,魏观又笑了笑,呷了口烟,“再挑几个打头的杀了,做的干净点。”“大人?”侍从抬头觑他脸色,“打头的杀了,还怎么闹起来?”“死了人,才闹的厉害,别旧主丢块肉,就将他们安抚了。”“若是有人猜出来呢?”魏观大笑了起来,俯身看向侍从,“你们没盼过我死么?利益当头,谁来计较?若当真有人计较,你们将他杀了,我亲自为他上一柱香。”侍从不敢接话,被吓得瘫软在地上。魏观只觉无趣,站起身,走到窗畔。刺目的天光下,刀客立在一杆酒旗上。腰间跨着宝刀,身形修长,体态轻盈,像一只鹤,却比鹤更明耀。炽风吹过她的袍角,卷起火色的波浪。天下之大,江湖之大,皆逃不过一个利字。内侍如此,朝臣如此,漕帮如此。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当真如同刀客一般,求的是自在之国呢?自在之国……听起来有点可笑。她也是刀尖二十年,却如何有水晶一般的心肠,那么天真,那么晶莹。如同那灯火之下,幻梦一般的江湖,是琉璃上的冰花。他应当不以为然,他应当嗤之以鼻,他一贯如此。可这世间的人事,总该有什么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去见自在空空,他不留广信周旋,他在朝上与江湖布下棋子。行道可否不孤?执棋者不孤。大浪滔天,唯有拨风弄云,才不会被巨浪吞没。魏观下了金风楼,走到酒旗一旁,抬手伸向刀客。刀客从酒旗上看向他,见他眉眼淡漠,还有一些未曾散去的阴郁。一身玄色衣衫,发间微带水汽。她轻巧的跃了下来,在半空中和他击了次掌,才一个后空翻落在他面前。魏观睇了她一眼,阴郁散去了一些。刀客牵着他走到酒坊廊下,立在冰盘不远处,洗净了手,拆散开他的头发,轻轻梳理着。“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魏观在廊下坐了下来,却仍不说话,像个生闷气的小孩子。“不高兴么?”刀客轻声哄他,将他的发丝束起来,又将买好的莲花,捧在手心递给他。莲花花瓣雪白,仅花尖上有一点妃色,她挑了许久,才瞧上这一朵赠他。“高兴,大清早便不见你,清静的很,怎么不高兴”,魏观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瓣,却不接过去,也并不说自己早上做了什么,理不直、气也壮的要发作。刀客笑了起来,她喜欢他薄怒的样子,看起来生动鲜活极了,不似平时冰冷的近乎没有人气。她亲了亲他的脸颊,“看到我留的字条了么?”昨日灯火长街、花灯如昼,两人一时流连,回去的太晚,刀客有心要他多睡一会儿。并且,她知道乞儿们会跟上来。魏观一碰到她的事情便方寸大乱,她先将人打发了,也省的他处处担心。不过,这都是她后来才想到的。在她披衣起身的那一刻,她想到的,仅仅是他伏在她颈间安睡着,如何舍得惊扰。“瞧见了”,魏观应了一声,从腰间拿出那张叠的工工整整的薄纸,展开抖了抖,纸上打头的那句“卿卿吾爱”便也张牙舞爪的晃了起来。他瞧见了,本还要置气,却也绷不住笑了。只是他到底还有些不快,抬眼嗔她,“早上出去也就罢了,还不知道回来。你说我为什么湿着头发出来?”“赔罪。吃么?”刀客又笑了起来,哄他接过莲花,剥了几颗莲子,细细分出莲心,摊在手心递给他。眉眼一贯张扬的高翘着,却仿佛有着无尽的耐心。邻水的酒坊坐满了江湖的酒客,来来往往。石桥一旁,卖酒的老头坐在石墩子上,摇着蒲扇,笑呵呵的看着年轻人笑闹。在她的目光里,那些阴郁,像是太阳下沾衣的露水,一点点的悄然散去。魏观看向莲子,莲子清如许,他忽而笑了起来,轻声问她,“来仪,你听过《西洲曲》么?”刀客笑着望向他,并不言声,静静等待着。一双眼有如澄澈的湖水,天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魏观也并不需她回答,只是笑着,低头抿取了她手心的莲子,微微湿润的唇轻点而过。仿佛一只蝶,轻轻落下,在心尖上带起轻细的痒意。日光明澈,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与隽秀的面容上,有一种惊人的美丽。像是白玉雕作的神像,生来便是被供奉的美神,有着不出于凡世的美。然而,他仅仅属于你,独你能够拥吻他。刀客心生雀跃,她半蹲下来,仰头亲了亲他眼角的小泪痣,央他同自己一起玩闹。“阿观,跑一会儿马么?”“早备好了”,魏观点了点她额头,显出一点得意来。他吹了下哨子,两匹神骏的大宛马昂首跑来,都是他从京中带来的,一黑一白,渡江过河,费了好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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