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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一天夜里我梦见李小影回来了。她穿着那件永驻我童年记忆的天蓝色风衣，漂亮得让人眩目。

远远地，她从山下走来：&ldo;水水，水水!&rdo;她站在陡坡上挥着手臂呼唤我。

&ldo;妈‐‐妈，妈‐‐妈!&rdo;狂喜漫过我的脑际，我听见自己的喊声震天动地，我朝山下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我醒了，没有妈妈，只有夜的黑暗在床前徘徊。

神差鬼使般我跳下床朝着通往山下的路口跑去。我傻里傻气地认为梦中的一切会在现实中再现‐‐李小影回来了。她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风衣正风尘仆仆地走上高高的秀梅岭。

月光，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我的影子。

&ldo;妈‐‐妈!&rdo;对着空旷的山峦我失声哭喊着，哭喊着。

所有栖息的动物都被我惊醒了。整个秀梅岭都被一个孩子想妈妈的悲情打动了，从而发出呜呜的悲鸣。只是，李小影又在哪儿呢?

她把你忘了，水水。我对自己说。一会儿我又对自己说，她不会忘记你的，水水，妈妈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她只是离你太远，听不见你的喊声，更无法了解你的心事。

就这样，我在上天为我铺设好的人生轨道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我力求在李小影和我自己之间保持一种相对平衡，即爱的均衡。这样我就不会莫名地对她因爱生恨了。

原来孤独也是可以慢慢适应的。在熬过了最初难耐的寂寞和痛苦的思念之后，我渐渐地习惯了眼下的生活。当我做完活计一人独坐在庭院之中，望着门外的大山时，那颗曾经纷乱的心竟变得止水般宁静。

我已很久不去想我的小哥哥了。自那次我跟踪舅舅一家下山之后，他在我的心中便死去了。偶尔能让我记起他的便是胸前的玉石小挂件。但我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死者馈赠的吉祥物系在脖子上，再不会让那残酷而又无望的爱去折磨我千疮百孔的心灵了。

据说亲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这天当我从半开的屋门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院墙边，朝着屋内张望时，我的心立刻怦怦跳得仿佛要飞出胸口。我竟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我的父亲、&ldo;证据&rdo;的父亲陈新潮。

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八成新的皮夹克，拉链大敞着，从中露出质地考究的棕白相间的细格子衬衣。下身的石磨蓝牛仔裤看上去很破旧，膝盖磨得发亮，裤角全是毛边，看上去邋邋遢遢的。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一种最时髦的穿法，那时候有品味的男人都喜欢穿破损的牛仔裤。

我的父亲其实是很有魅力的男人。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幕场景，就像一幅涂了浓厚颜料的油画凝结在我记忆深处经久不曾褪色‐‐

在夕阳淡淡的余晖下，一个细高个男人后背倚在矮墙上，两手半插在夹克衫的斜兜里，用那双狼一样迷人的眼睛注视着茅屋。他的肤色像刚出炉的烤饼一样呈浅褐色且柔滑而又光亮。下巴上一撮小胡子透着青春的滑稽。鬓角则刮得净光，裸露着一片深秋天空样的灰青。他的鼻梁像剑锋一样高峭挺直，嘴角微咧着，一缕发自内心的笑意挂在上边。

我几乎是在瞥见他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他了。我迫不及待地走到屋外，歪起脑袋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位异性老友那样心旷神怡。

&ldo;哇，我看到了什么呀?是仙女吗?瞧瞧，你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美人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lso;证据&rso;!&rdo;他操着一口很地道的普通话，用夸张的语调大声说。他的嗓音十分好听，是那种优美的男中音。

我被他赞美得如醉如痴几近疯癫。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夸我漂亮，但我的父亲却一眼就认识庐山真面目，喊我&ldo;小美人&rdo;。

我即刻被他打动了。我不无羞涩地告诉他我叫&ldo;水水&rdo;。

他哧地一声笑了：&ldo;水水?这应该是你后来的名字。你出生时的名字轰动了整个县城。至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们提起有关你的往事，仍喊你&lso;证据&rso;。&rdo;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凉，自出生以来我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就被人当作了一段&ldo;往事&rdo;给废了。也就是说，在我出生的县城，我已经陈旧得像外婆那口紫黑色木箱里的一块祖传的家织老粗布，泛着灰冷和土黄。

我摇摇头佯装不解。我不想如此痛快地在他面前承认我就是&ldo;证据&rdo;。

他认起真来。看样子他是个心无城府的单纯男人，竟识别不了我这小小的花招：&ldo;怎么，你对自己的身世半点也不晓得?&rdo;他笑着，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像是个上等人，都与我和母亲所处的阶层格格不入。

我不吱声。

&ldo;你妈妈叫李小影，对不对?我不会看错的，你浑身上下都有她的影子。不过，你比李小影更漂亮。&rdo;

我仍然双唇紧闭，我觉得此时选择沉默是最佳的明哲保身的武器。

&ldo;我想你可能很讨厌&lso;证据&rso;这个名字，那我就叫你小美人行吗?反正我不愿喊你水水，这名字太苍白，太轻浮，太没质地。&rdo;

我无言以对。

&ldo;那么，小美人，你猜猜我是谁呢?&rdo;他转了话题，继续爽朗地笑着，那样子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我暗忖自己并没继承他多少基因，因为我很少像他那样快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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