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织务果然在值房中,他就在朝房向里的窗口处负手而立。
时苒走过去,发现罗织务看的,正是她营造所那一串抬着机器说笑着走过去,他们的身后,一大串看热闹的人蜂鸟一般吵闹得连蝉鸣都盖了过去。
时苒偷眼看去,罗织务脸色深沉,跟以前一样辨不清喜怒。
但时苒觉得,这个时候,罗织务的情绪好像跟她先前见过的,又有些不同。
“织务大人,”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供应所一百台织绸机已经就位,卑职来请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罗织务没回头:“想不到杨小姐说的开场,是这样的开场,的确不凡。”
昨天她来给罗织务送请柬时,说过织绸机最后的组装是在城外仓库完成,需要走水路到正门卸货,到时候会有个简单的开场仪式请罗织务主持。
当时罗织务没说什么,让她自去忙碌啊!
时苒习惯性要谦虚两句,但心头的那丝不确定让她摩挲了一下手腕,改了到口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打响织绸机的名气罢了,仿着民间商户来的雕虫小技,‘不凡’二字实不敢当。”
罗织务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苒低垂着脑袋,喉头竟干涩了一瞬间,强忍着听罗织务道:“原来杨营造不喜欢这些排场吗?”
从一开始的“杨小姐”到现在的“杨营造”,时苒要是还不明白先前自己这一番张扬已经令罗织务不快,那她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了。
她脑门上的汗全逼了出来:“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时间紧迫,又重任在肩,卑职战战兢兢,不敢有负皇恩,不得不勉力为之。若有不对之处,请大人千万赐教。”
罗织务又不说话了。
时苒腰身微躬,手握交握,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的珠子,她慢慢镇定下来。左右她是皇帝御笔亲赐的营造,在她出大纰漏之前,就是罗织务也动不得她。
那些人就是再看她不惯,也只能使些阴秽手段让她成个摆设。
摆设……
难怪程局官听了她的想法后昨日对她那么热情,还提了不少建议,力劝她买几挂鞭炮来放,说是热闹热闹……
幸亏她当时觉得天热不好有明火给拒绝了,否则的话……
这些念头只在瞬息之间成形,时苒脑子里跑马般不知想出多远,直到罗织务一声:“我就不去了。”
时苒急切抬头,听罗织务扬声叫道:“王书办,你随杨营造去一趟。”
王书办是罗织务带在身边的僚属,只要有罗织务在的地方,一般都会有他在,听说是他最信任的人。
时苒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她原本就没指望把罗织务邀请过去,织造府这样大,她一个小小营造所的新机器开工,实不是什么大事。以罗织务的身份,他不去是正常。
何况这次来请罗织务,她意外得知对方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何况还有他亲自指派去的王书办……
王书办是时苒在织务朝房中唯一有过两面之缘的人,她第一天整修房屋,对方就跟罗织务到现场看过。
他是个说话就一脸笑的中年胖子,不管时苒同他聊什么,他都能迅速地接上话题,两人保持着相当愉快的氛围到了仪式的举行地——供应所。
此时供应所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但这么多人围着,竟没人大声说话。
只因人群的中心,有个人在侃侃而谈:“这次织机能这么快做成,最需要感谢的,是程局官对我们营造所的大力支持,为了让我们的机器……”
时苒被越来越毒辣的太阳照得不得不眯起眼,同王书办点头一笑:“王大人,您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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