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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16万花落谁家（第1页）

第五十一节

16万花落谁家

又到冬灌时节，队长挨家挨户打招呼：“明天整修水渠。承包制。”

我扛着铁锹，早早就往水渠的集中点走。刚上了土坡，就见甜妹已在水渠边坐着。“积极啊！我以为我来的是最早的。”甜妹好像早就等着这句话：“干活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然后我们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开了。

众人到齐，队长开始分工。他拿着一把铁锹，以锹把作尺，一家一家地分。原本我跟甜妹没有分在一起。正准备往前走呢，她却主动跟七婶调换了一下，说：“我想跟刘辛合着挖呢。”我便迅速停下来，跟她站到了一起。其实我心里早就想着要跟她合作，只是不敢张口说出来。

旁边有妇人看见我俩在一起，就开玩笑道：“人家两个还是‘一把萝卜不零卖’，干活都分不开。”我忽然有些脸红，不知道说啥，甜妹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分不开就分不开，谁也管不着！”妇人讨了个没趣，走开了。

我们于是甩开膀子干起来。

甜妹的脸上明显施了脂粉，看起来比平日要粉白许多。长长的头发浓密黑亮，有如海藻，似乎刚刚洗过。嗅着她身上散发的丝丝脂粉味儿，我伏下身一锹一锹地挖土，她对着我一锹一锹地铲底。有时自然会四目相对，但我尽量不让别人看出破绽，故意避开她的目光，说点不咸不淡的话。我的意思，就是不让别人说闲话，我们在一起只是普通的搭帮干活，没有更多的含义。而甜妹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脸上渐渐显示出了鄙夷的神色：“你要害怕就一个人挖去，我到前面让队长再给我分一块地方。”我赶紧擦着汗，笑着说：“别呀！谁怕谁啊！”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异性相吸，同性相斥。我觉得女性就是听觉动物，而男性则是视觉动物，男性更愿意通过视觉去收集异性的信息，而女性的容貌更会引起男人们的兴趣。在异性面前，男人们的表现欲望更强，他们总希望将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通过自己优秀的表现，来获取对方的青睐。其实这无形中，也增加了工作的效率，让一些复杂的工作变得更加容易。不到两个小时。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

快中午时，队长走过来，他也是故意找茬儿，没话找话地说：“你看你们铲的这渠，都能栽树了！再弄得干净些！”我的脑海里还有“水泥事件”留下的隐影，就没吭声，甜妹也破天荒地没有言语，仿佛一个贤惠的小媳妇。

歇缓的时候，甜妹一边用手抛着土坷垃玩，一边用她的左嗓子哼起了《我想有个家》。我就趁热打铁，说：“真不需要华丽的地方？真想有个家？”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问我：“咋？我唱错了？”

“错倒是没错。我是说你想要个家咋不早说？早说了你的愿望早实现了。”

“我的啥愿望？”她是故意要我捅破那层薄纸。

“就是那个并不华丽的家呀！在你受惊吓的时候你不是就想起了它吗？”

“想归想。其实真有这么美好的家吗？”甜妹又抛了一块土坷垃。

“有！就在泉湾，公路的东面，有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姓刘……”没等我说完，我的脸上早挨了她掷过来的一块土坷垃。

这时，队长又走过来，我们就没事儿似的继续挖起渠来……

黄芳的嫂子因丈夫不在，独自在谷场里扬场，我见几个孩子蹲在旁边哇哇大哭，就走过去帮忙。女人见状，激动得不行，忙唤儿子回家端了锅盔出来，要我吃。

黄启自从卖了家里的几只羊做盘缠出门后，已近三月，至今不归。我就问黄芳的嫂子：“也不知道他到哪里打工去了？”

她一边扬场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提了，就当他死了！我们娘们儿活不过去也一根绳子吊死算了……”我赶紧劝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来。

黄昏将粮食整出来，并一一装了袋子帮着她拉回家。一个家没了男人，就像没了主心骨。两间低矮的小屋被烟熏得又黑又脏，满院狼藉，空落得有些凄清。妇人要我等着吃饭，我忙找借口推辞。回头望一眼她满头草屑的样子，觉得活着真是一件很有压力很累的事情，不管有多辛苦，你都要承受随之而来的委屈、窝囊和伤痛。

那天说我和甜妹“一把萝卜不零卖”的女人按辈分该称我爷的，见我从黄启家出来，又玩笑道：“你跟丫头片子磨嘴皮子中呢，挖渠都要合在一起挖……咋？还想跟老女人也磨一磨嘴皮子？”

她自然不知道，和我一块挖渠的人，这两天哪有空闲跟我磨牙？人家跟表兄说说笑笑的，俨然喝了蜜似的，哪里还记得我呀？

我知道我的心。

我的一颗愤懑且同时找不到寄托之处的心！哪里有什么公平？等来等去，“研究”来“研究”去，16万终于姗姗来迟。然而，“千呼万唤始出来”，16万却不属于我，非但如此，甚至就连那高高的两手扶拖拉机平菇种，也叫他人弄了去！富贵看见王海鹰将平菇种拉进了王老大的家里，一脸惋惜地跟我说：“朝里有人好做官，不服不行，看来，你的蘑菇是种罢了。”

我还种什么狗屁平菇？

我还能种成什么平菇？我这辈子，就他娘的会种鸡蛋大的洋芋！

他们拉回来的是已经繁殖好的三级菌种，已不需要什么技术，洒点水加点温就足矣。

甜妹并不知道我去县城申请“16万”的事情，她还兴致勃勃地到我家来，说：“我给我爸说了，要专程请你这个‘专家’上门指导呢。当然，不可能让你白劳动的，我们会给你服务费……”看着她笑呵呵的样子，我却一点儿也幽默不起来。我身上的细胞仿佛全都僵死了，只会跟人赌气。我冷冷地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另请高明吧！”甜妹有点不明就里，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既然“16万”成了笑话，既然“食用菌”种在了别人家的屋子里，既然我千里迢迢学到的技术全为了一点可怜的“服务费”，那么，我宁愿什么都不懂，宁愿把那个盖着钢印的小本本烧了，也不承认我曾参加过什么“培训”！

也许我的器量太小，也许我不会干成任何一点芝麻大的事儿，那么，就让我蜷缩在这并不暖和并不宽敞的土窝里吧，就让我这么收了翅膀弯了双足闭着眼睛过下去吧。

王老大趾高气扬地见人就宣传：“这是家蘑菇，营养高得很！把你的肉说了个稀罕，我家海鹰说，光‘喂性素’就有好几种……”

晚餐由我掌勺。我倾其所有连炒带拌整了两大碟子平菇菜。母亲开始不吃，说留着给张凯卖呢，近来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不换点钱，咋过日子？我边吃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小屠户能吃咱们就吃不得了，真要过不下去，就把我卖了……”我还要再说下去，母亲忙制止我：“吃你的饭，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卧在热炕上，静静地看小说，一个人也不来打扰我。如果现实注定我只能受穷受苦，那么，就让我如此蹉跎下去。我就这么永远躺下来，笑看人间悲喜剧，看空周围事和人……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谁？

只有十五瓦的小灯泡。

别的没有。没有！

中午三叔来，说好久不见钉子来信了，本来等他回来杀鸡的，却不想连信儿也听不到了。我写好了信，给他念了一遍。他拿在手上，竟颤巍巍的，拿也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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